第一章 子衡这一上午的心情简直好极了,他觉得用“激动”或“兴奋”等字眼都不能 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手舞足蹈,他想仰天大笑,他想放声歌唱,他想请所有的同 事吃饭,他甚至想给收发室的老头买点什么。当然他更想让他的前两任妻子知道, 他,此刻的子衡被一种叫“无比的幸福”浸泡着,包围着,就像一棵人参或其它什 么药材泡在酒里,时间长了,被泡得发白发胀,但也是幸福的。因为它整个都醉了。 虹就是酒,子衡被她浸透了,彻头彻尾,浸在酒里的感觉真好。 虹早上就来了电话,喂!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解放了,彻底解放了,他答应了, 明天就办手续。 真的?他怎么又这么痛快了?有什么条件吗? 就是房子,儿子都归他,我,净身出户。 子衡这边无语。 虹接着说,我什么都没要,我只要你。 子衡笑了,浑身轻飘飘的。 子衡正在装修房子,他知道虹是孤注一掷了。他必须对得起她,他把房子装修 得简单但却豪华,全是暖色调。虹说她怕冷,一冷就往子衡的怀里钻,小鱼一样。 人瘦瘦的,肩扁扁的,两条细胳膊蛇一样抱住他的腰,伸出信子一样的舌头,粉红 的舌尖调皮地左右摆动,子衡冷不防咬住,虹想缩回已经来不及,就使劲地掐他, 两个指甲掐一丁点的肉,那感觉更疼。虹说就愿意看他呲牙咧嘴的样儿。 如今房子快装完了,虹的离婚计划也告捷,哇噻!真是上苍有眼。这一上午, 子衡就在这种心情下愉快地度过。十一点了,他给虹发了短信:中午在老地方一起 吃饭,以示庆祝。 虹眨眼工夫就回了一句:那要你请,等我十分钟。 不就十分钟吗?子衡去了趟卫生间,照了照镜子,理了理头发。应该我请了, 往常大多数都是虹花钱。子衡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数了数,还够。 十分钟,子衡等了足足能有十年,不,比十年还长。直到下午一点多,他也没 有见到虹,打手机,没人接,发短信,不回。子衡坐卧不安,他开始感到胸闷,心 也惴惴的。 两点了,同事们都陆续回来上班了,子衡更加坐卧不安,想找个人帮他打个电 话,又怕人家问些什么,他心虚,他不敢。二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让他来来回回走 了一个世纪。突然,他的手机响了,对方的声音很急促。 你来一下,中午在环球市场的路口撞了一个人,我们正在医院,你看看这个人 你认不认识。 你弄错了吧,我怎么会认识?子衡刚要收线,突然又问了句,什么样的人? 女的,三十多岁,长头发,不过现在已经死了,我们是从她的手机上找到了这 个号才打电话给您的…… 子衡一头疯牛似地冲出了区政府办公大楼,可是他越急越使劲跑,他发现他跑 的速度越慢,因为他的腿在抖。 但愿不是虹,一定是弄错了,哪会这么巧?子衡安慰着自己,同时又恨路太长, 出租车开得也太慢。 一张雪白的床单把整个一个人罩住了。子衡冲进了屋,已经喘不上气了,他摁 住胸口,努力使自己的呼吸正常。为了放松,他做了个习惯的动作,挠挠头发,擤 了擤鼻子。他走上前,掀开单子,“啊”的一声,声音大得整个医院都快震塌了。 几个人围了上来,子衡退到墙脚,脸顿时失去了血色。他看到了虹,那的确是 虹。 虹已经血肉模糊,脑袋整个压扁了,长发还在,那件露胸的衣服还在。虹的五 官被压走了形,但那肯定是她。子衡不会认错,因为虹一直在他心里,早就生了根, 化成灰他都认得。 我们要等她的家属来,你能帮我们通知吗? 子衡犹豫了一下,把电话写下来递过去。还是你们通知吧。说完踉踉跄跄走了 出去。 天是灰的,人是灰的,太阳也他妈是灰的,子衡只觉得眼前什么都变了样。 去哪儿,回家吗?哪里还有家,很长时间了,他一直把虹当成他的家,有虹在 的地方就有温暖,就有家的味道。新房正在装修,那是他们的新房啊!回单位,只 能回单位了。 子衡坐在办公桌前,任泪水横流,电话响,不接,有人敲门,不开。他整个一 个人都粘在了那里。不是动弹不得,而是不想动弹。虹平日最讲究打扮,化妆要用 一个小时,那一头长发总是弄得一丝不苟,顺顺的,滑滑的,穿的衣服又时尚又性 感。身材也好。那么瘦的一个人,胸却那么高,这是子衡最喜欢的。不像他前妻。 前妻共两个,第一任老婆大他两岁。人高马大,肚子比胸高,因此穿衣服就穿 不出什么效果来。走路步子大,说话嗓门大。而且说话时经常带点脏话,弄得父母 和祖宗都跟着借光。子衡一直想改变她,让她脱胎换骨,变得儒雅文静,可他的力 量远不能够。她还是那样,而且变本加厉。 如果不是偶然认识了惠,子衡也许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他现在已是区政府某科 室的副科长了。有那么一阵子,子衡心里暗暗自喜,自己三十不到就进了政府机关, 前面的路一定是阳光明媚,鲜花盛开。 离婚的念头子衡动过多次,但岳父的话让他感到温暖,房子是我的,可家永远 是你的。这让他想到了他的爹,只有爹能说出这样的话。 惠是他在一次笔会上认识的。子衡偶尔写小说,而惠却喜欢写诗,两人居然一 见如故,相见恨晚,大伙起哄,拥抱一下!他俩那天配合得绝了,不仅拥抱而且子 衡还吻了惠。台下一片沸腾。 大家觉得只是个玩笑,没想到半年后传出他和惠结婚的消息。 第二次走上红地毯的子衡春风得意,一脸醉相,指着惠说,你就是我心中永不 凋谢的花儿。 惠也举起酒杯,脸若桃花,朗朗道,那你就是我心中一首最美的诗。 惠给子衡带来的除了浪漫还是浪漫。惠的工作不好,三天打鱼,二十天晒网, 连自己的生活费都成问题。他俩结婚以来一直租房住。子衡的收入还可以,惠爱玩, 又会玩,不是缠着他去北京爬长城,就是要和他去泰山。子衡把平日省下来的钱都 给了惠,被惠扔在了路上,而且毫不心疼。惠说人活着图什么,图快活。攒钱快活 还是花钱快活?当然是后者了。惠说完就咯咯地笑,那笑极富感染力,子衡总是在 这笑声中妥协,一次次地成了她笑声中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