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所有的菜肴摆上桌子时,他才领会到这是远在他来之前就做过的精心安排, 其丰盛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他端过她倒满的酒杯,看着老人杯中的饮料说,您老也喝点啤酒吧。老人说, 不了,不了。他就没有过于规劝,又转向了她,在转向她之前,他看到了她杯中并 没倒满,顺手拿过酒瓶,她忙着摆手,你知道我的,我不能喝酒,不过是你来了, 要做个陪陪的样子。 是的,我当然记得。虽这么说着,他还是将瓶口移到了她的杯口上,她也只是 礼节性地顺应了他的行动,还将不情愿的目光送给了他。 大家把杯子拿起来。说过后,他后悔不迭,他应付场面上的机械行为如今运用 到这个家宴上,显得不合时宜。他在为自己寻找补偿时,她不耐烦地端着杯子,提 醒他说,抓紧说下句话呀。 他羞赧地笑笑,他看到老人和孩子响应着拿起杯,笑着看他,他说,祝全体身 体永远健康。 又是官话。她断言。 这是说林彪的话。老人说。 只有小女孩兴高采烈地喝了下去。 他一仰头喝下去后,不知是否有酒精的作用,他有些迷惑,还产生了错觉,有 了在家时的那种温暖的感觉,他说的都是一些家常话,还非常的流畅,他努力对付 鸡爪猪蹄,适时地加了些夸奖,他对她说,你做菜的水平进步很快。 她脸红了,说,哪呀,马马虎虎。 他愉快地解决了两瓶啤酒,老人仍在怂恿他再喝一瓶,他也有了再喝一瓶的意 思,她笑意蒙眬地阻止他,说,不是说还有人请你吗,别让人搞醉喽。 一经她提醒,他想是要有这种准备,说,那就不喝了。腔调中多了些许遗憾。 不喝酒对解决饭菜问题便成了一种形式,很快家宴就进入到了尾声。他对每个 人为他碗里夹进的食物都感兴趣,这里的学问是能看出每个人对他的关怀程度。其 实别人只为他才没离开桌子的,一经感觉这一层意思,他很过意不去,匆匆解决了 饭桌上遗留的问题,说,吃完了。 老人说,不急的,吃好。女孩辽将一只鸡爪塞向他的碗中,她一定选中了他喜 爱吃的东西继续讨好他。 在收拾桌子时,他感到家庭的温暖,他参与收拾碗筷的行列中,在放入水池中 时,顺理成章地放上水来洗碗,老人忙去抢他手里的活,说,洗碗的活,都不愿意 干的,怎好让你干呢? 他干吧。别忘了,洗碗的活是他的强项。她在一边袖手旁观。 是呀,我总干些尖端的活嘛,洗碗收拾下水道一类的活是我的强项。他不免有 些得意。他听到老人笑着走进屋去了。 他敏感地觉得她在他身后要做出搂住他的动作,他感觉到的时候,她的手果然 从后面搂了过来。他有些冲动。思考下一步他会怎么样体会这种柔柔的情调,结果 得到的却只是期待的一瞬间,他注意到她只是为他系上了一个围裙,他失望了,并 为自己的想象力羞愧地红了脸,但他还是得到了她对他的嫣然一笑。他又一次感受 到了回家的滋味。 我走了。他说,说得很艰难。 时间还早,多呆一会儿吧。老人还在挽留。 不了,这回真的该走了,不然该误了他们的宴会了,他们会说我的架子大。 他们能说吗?她说。 他们不说,心里会那么想的。 本来过来时想买些什么的,但想想没那么做,挺沉的。他说着从衣兜里掏出自 己的心意,是能足够表示关怀的数字,给了老人又给了孩子。她说,你也真是的, 我们不会收的。嘴虽那么说,并没有做出大幅度的阻拦,只是表现出客气的意思, 她不想与他撕扯。他也在想同样的问题,出现撕扯的结果,肯定会破坏他的情绪。 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他看到老人将他的心意放在电视机上,他才坦然了。 有机会我还会来的。他说,又对女孩说,你让我非常愉快,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女孩说。 这孩子在幼儿园里挺腼腆的,老师总说她不爱说话,哪承想她跟你会这么活跃。 她对他说。 这说明我们俩儿有缘,是吧。他对女孩挥了挥手,说,再见。 叔叔再见。女孩也对他挥手。 这孩子,告诉她叫舅舅吗,怎么又成叔叔了。她对女孩的不争气有些气恼。 别这样说孩子,叫什么不过是一种形式。他说。 还是叫舅舅好。老人说,这样会想到你是家里的人。 舅舅再见。女孩灵性地叫着。 这就对了。老人说。 我走了。他说走了,许久也没有动,他将最后一眼很长时间留给她,然后才艰 难地转过身去。 他走出很远,还能听到一些与他有关的声音,他有心回顾一下,可是他始终没 有下决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