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多在小镇未来的岳丈大人家住了两天,上县城玩了五天,返回青石寨同我们 一同放牧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了白石坳的菊妹已经从广州回来,而且发现了我与菊 妹的恋情。那天我们刚把牛儿赶到白石坳对面的坡上,三多眼尖,看见了对面的菊 妹,他对我说那边有个妹子,身材好漂亮的。我说是有个妹子。我不看也知道是望 眼欲穿的菊妹。三嫂也故意说那个妹子天天来守牛,三多你惹惹她。三多就唱起山 歌了:对门大姐捡生柴 你一根呃我一根 …… 三嫂笑着打断了三多唱歌,人家明明在守牛,你却要唱捡柴。这个歌不好,后 面太那个了。三多说你懂个屁,你以为你是黄花女,做都做了,还怕听!看到他俩 打闹起来,我悄悄地往下面沟底去了。菊妹已到了沟底等我,我们便坐下来说话。 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以为是谁从山上滚石头下来,我和菊妹慌忙跳开。 我刚要张口骂娘,三多从不远处的茅草丛里跳出来,嘿!你们在搞么鬼事!菊妹说, 刘兵,你莫乱讲!哈,是菊妹。三多眼睛贼亮,亲爱的,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别跟 我油腔滑调!菊妹严正地说。见菊妹不理他,三多就拍我肩膀说,兄弟好福气!接 着又唱,妹妹唉,哥哥迟来一步啊,哈哈。悻悻而去。 菊妹说,他为什么叫作三多,你晓得吗? 我说,别人都这样叫他。 他这人嘴多、手多、脚多,同学们就把他叫三多。菊妹解释说。 我不解,这就怪了,他不偷不抢呀,怎么说手多脚多。 菊妹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笨,他就是因耍小流氓被学校开除的。 娘知道了我勾上的那个姑娘就是支书家的女儿菊妹,她高兴得笑掉了大牙,直 拉着我的手把我看了个遍。娘说我家二宝真有本事,真的是读书人,比别人行!我 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事情还没有个谱儿呢,以后还难说。娘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不 无忧虑地说支书的婆娘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她那个宝贝女儿少说也要值万把块。 我说娘你别提钱行不行?行。娘说我儿要展劲搞,把她的肚子搞大起来。这话从娘 的口里出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了。然后我愤愤地说,你老混 账了,是不是?我像受到了莫大的污辱似的,冲着娘发火。 这年年关出人意料地下了一场大雪,我和菊妹的爱情也在风雪里受到了严峻的 考验。到了正月初三,三多家的腊猪腿没有背到二十里外的小镇上去,而是由村长 和他的黄脸婆,还有常做媒婆的赵婶,他们三人踏着厚厚的积雪背着沉重的腊猪腿 进了白石坳村支书的家门。那天因为有雪而不能去放牧,我和青石寨许多的人都看 见那三个人朝着跟小镇方向相反的白石坳而去,心里都犯下嘀咕,感到莫名其妙。 有人取笑三多这是怎么搞的,方向反了呀?三多轻松地说把那个甩了,重新去找一 个。是谁呀?又有人问。三多就只笑而不答。这时三嫂走过来,扯了扯我衣角,轻 声地对我说,二宝呀,你又迟了一脚。我说这是什么意思,三嫂指着那三个人的背 影说,他们是到村支书家去的。我的脸一下子白了。 后来知道了黄脸婆一行人到了白石坳,受到支书两口子的热情招待,并且收下 了腊猪腿,挂上了自家的灶头。但黄脸婆一行人回来时,并没得到明确的答复,支 书婆娘说需要做做女儿的思想工作。村长和他的黄脸婆对支书两口子做思想工作的 水平当然一百二十个放心,只是三多久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他娘黄脸婆三天两头往 白石坳跑。 积雪消融后再去放牧,对面的山坡上就没有了菊妹的身影。听人说支书两口子 在黄脸婆的提议下取消了菊妹的放牧资格,要她面壁思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失去 了菊妹,我一下子萎靡不振了。狗日的三多,他还会使绊子。我对着光秃秃的山坡 骂了一句娘。以后再放牧时,我手里又多了一卷卷的书,我发誓要成为李白和杜甫 那样的大诗人,不能再让别人瞧不起,我想支书家肯定知道了我与他们的女儿在恋 爱,才把菊妹看管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二月了。这天放牧回家,看见黄脸 婆在晒谷坪上扯着嗓子骂人。黄脸婆以善骂在青石寨远近闻名遐尔,知名度远远超 过一村之长的男人。她优美的骂声早已招来了许多听众。她骂道龟孙子,天杀的, 你是流氓,你是痞子,你是无赖。我一听头皮嗡地响了,知道黄脸婆是在骂我,我 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骂我,我跟菊妹早就不见面了。旁边人听到这里就问搞了什么? 黄脸婆停住骂声,给听众解释说我三天两头到支书家去,他那女子死不松口。众人 哄笑,那女子不同意跟你家三多关别人什么事。受了抢白的黄脸婆说,那也是有原 因的,那女子肚子被人搞大了,她当然不敢同意了。我好几次去她家听到她在房里 作呕,我就想肯定不对劲了,怕是肚里有了坨肉。莫不是你家三多的,你搞清楚了 没有?有人故意气她。三多他不要了,还怎么是他的?黄脸婆提了提裤裆,又准备 开骂。众人劝她说,没理没理,别骂了,你存心要让支书家的女儿上吊呀。黄脸婆 的骂声刚开了头,就又急急地煞了尾,有人看见支书家的族人一溜烟似的从对门过 来了,忙扯黄脸婆回家。 三嫂在我身后,自然听到了黄脸婆的骂话,走上来抓住我说,二宝,你行!这 么快就搞了。我蒙在那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那是菊妹装的,肯定是她装的。 装个屁!人家找你麻烦来了。三嫂指着对门说,搞了就搞了,还不快跑。我说我早 就看到了,我没搞干嘛要跑。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嫂连拉带推把我掀到她家里藏起 来。 支书家的族人在菊妹哥哥的带领下找到我家里,我娘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把那 帮人骂了回去。娘骂得理直气壮,我儿跟你家女子好上才两来月,那样快,就显山 露水了?你家得了捧稀屎想往别人脸上抹,靠不住!再说我家二宝是个读书人,他 才不会干那种事呢。你家女人是什么人……你们自己想想,坏了我儿的名声,我跟 你们没完没了。那帮人愤愤地抛下一句话,我们不跟你说,若是见了张二宝,我们 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摔门走了。 夜里回家,娘问我,是不是你的?我说不是我的,但我要娶菊妹。娘说不是你 的就不准娶! 我不相信菊妹肚里真的有了坨肉。第二天我把牛儿赶到老地方去,菊妹果然也 来放牧了。菊妹的双眼红肿肿的,人也憔悴了。我说菊妹你何必骗家里人呢,把自 己搞成这样子了。菊妹呜呜地哭,二宝你还要不要我?我说我当然要你。菊妹说我 真的怀有孩子了。我说菊妹你说什么呀?你真的有了?你可别骗我。菊妹说我真的 有了,我没骗你。我在广州打工时被人骗了,怀上那人的。那人有老婆,他骗了我。 菊妹语无伦次,哭成一团。二宝你说你还要不要我?我愣怔了半晌之后开始抓自己 的头发,这怎么可能?天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那次要吃香灰是不是想弄掉那 坨肉?菊妹死死地抱住我的胳膊,只是哭。 我决意要娶菊妹。因为我爱菊妹,我不能没有她。菊妹也爱我,她也不能没有 我。她怀上别人的孩子那不是她的错,我是一个读书人,这道理对我来说再简单不 过了。娘却不同意,说我家虽然穷,却不想拾一只破鞋进屋。娘劝我,二宝呀,三 只脚的没有,两只脚的到处是,我儿你一不瘸二不跛,上哪儿也能找一个好的。娘 再穷借钱背账也得给你找。我说别人我不稀罕,我只爱菊妹。娘说别的我都依你, 就是不认那个菊妹做儿媳妇。恰好那时二妹回家取钱,她要到广州去实习。二妹帮 我说话,菊姐哪点不好,人都有走错路的时候,况且菊姐是被人骗了,受到谴责的 应该是那个骗子。二妹张口闭口都是菊姐,仿佛是菊妹不做她的嫂子,她就不会善 罢甘休,后来二妹又联合她姐,大妹也写信来劝娘。娘终于松了口,但留有一条尾 巴,让菊妹刮掉她肚里的那坨肉。 我到菊妹家去放炮竹那天,三多出事了。那天本来是个很好的晴天,他跟三嫂 在白石坳对面的山坡上放牧,三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天猛地下了大雨。 三多和三嫂就去坡上的一个小岩洞躲雨。那日三哥也在那面坡上砍柴,雨来了三哥 也去那个岩洞避雨,他看见三多压着三嫂使劲地剥她的衣服,就随手操了一根木棒 砸了下去…… 三多在家里躺了半个多月,腰伤好后,他就下广州打工去了。去的时候说,天 天守牛没味道,在外面混个人模人样就回来。 半年之后,与三多一同下广州的海生写信回青石寨。他告诉村长三多在下面又 犯事了,流氓罪,被派出所关押了。信上叫村长拿一万块钱去赎他儿子,兴许能保 释出来,不被判刑。黄脸婆听后失声痛哭,那天杀的,这钱是给他准备娶媳妇的。 天杀的,这下好了。 我跟菊妹早已结婚了,我们的儿子(难道是那个骗子的?)已经出生。我把他 取名牛儿。菊妹常逗儿子,牛儿,牛儿,快快长,长大去守牛儿。我们夫妻男耕女 织,举案齐眉。农闲时我还看一些书,也写一点诗。我不再想做李白和杜甫了,我 成了五柳先生。我让菊妹在竹篱下栽种了几株菊,说等菊花开了我们一起去采菊。 我也常常主动去抱牛儿,牛儿,牛儿,快快长,长大去守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