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学员们都在静静地弄着自己的作品,都希望通过文学院一举成名。当今中国文 坛很多名作家都是从这儿出去的,大家来到这儿就是希望跟着名人的脚印,成为新 一代名人杨红用了整整一个上午去写她的诗。写完后就朗诵给我听。 “我向往大海,要做大海里的一滴水……” 其实我并不懂诗,但是我很喜欢诗。我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就喜欢将杂志上感 动我的诗句抄下来,然后念得滚瓜烂熟,在自己心情忧郁时念几句来抒发心里的感 情。我从来不抄作者的名字,我那时还不懂得去注意一位作者,更加不知道有名人。 后来才知道,我抄下来的都是名人的诗,如戴望舒的《雨巷》,徐志摩的《再别康 桥》。我为我的欣赏力沾沾自喜。但要我说出一首诗的什么来是不可能的。但我还 是认真地听着杨红的诗。我为我将不能提出什么意见而羞愧。 我觉得她的诗是用一个长长的句子砍断了排列起来的,我很失望。她朗诵完后 满怀希望地望着我。我说:“很好!” 我不喜欢撒谎,因为我也不喜欢别人向我撒谎。我喜欢别人尖锐地指出我作品 的毛病,特别是编辑,如果一个编辑看了我的稿说好,而我的稿最终没发出来,这 未免让我毛骨悚然。 但我还是撒了谎,她的眼睛让我不自觉地撒谎。我觉得我最聪明的地方就是能 分辨一个人眼睛里的内容。 可是她仍不满足地望着我,就像渴望我赞她的孩子不但漂亮,而且十分聪明一 样,但是我再也没法说出什么来了。 这时司徒明拿着他的小说进来。文学院里的学员经常交换作品看,一来可以知 道别人的斤两,二来可以互相提高。 司徒明常来我们宿舍,他一来就变成了习惯,每天非来不可。来了也没什么事, 只在杨红的床上坐下来,叉开两脚,双手仰叉在床上。杨红从来不理睬他。他似乎 并不需要杨红理睬。他无聊时就翻翻我们的拖桶或剪一下我窗台上那盆冬青的枝叶。 有一次我出去了,那盆冬青让他和杨红剪得光秃秃的,我正想大骂,他却说,你怎 么让它长得张牙舞爪的,我们帮你修剪了。 一个帮字让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没法吐出来。我并不认为修剪得工工整整就是 美,我就喜欢让它的枝叶疯长着,长短不一地伸出来,既自然又充满自由。我为他 们强加给我的东西很气愤,可是我又不能将他们怎样。只好叫他们以后没事不如谈 谈恋爱,别再乱剪那盆冬青了。 有时我们也聊天,大多是聊一些名人和编辑。司徒明并不轻浮,他很随意但很 有分寸,于是我们并不讨厌他。这次他是来请杨红看他的小说。我们宿舍里除了我 和杨红,还有周婷婷,一共三个女人,他却只请杨红看,好像只有杨红才看得懂他 的作品似的。杨红也正儿八经地拿出自己的作品和他交流。 杨红这篇小说我和周婷婷都看过的,但那时我和周婷婷只是看了,都没说什么。 现在我们就看司徒明怎样说。 杨红的眼睛像钩子一样看着司徒明的文字。她指着一个句子说:“这个句子中 的这个字是多余的,应该去掉。” 司徒明接过来看了一下,疑惑地说:“这个句子没问题嘛。” 杨红不屑地哼了一下。司徒明像被火烧了一样从凳子上跳起来。他说:“你小 说里写的是什么我看不懂,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景物,我看不到人。” 杨红也像被锥子锥了一下突然激动起来,她说:“我这篇小说是在省级发表了 的,还差点拿奖。” 司徒明不以为然地大声唔哈一下说:“这篇东西能拿奖?奖拿回来了没有?” 杨红觉得他不识货,就哼了一下不出声。 司徒明说“不说你的作品,你怎么认为我这个字多余呢?” 杨红说她当过编辑,她认为有问题就有问题。 他们争执不下,就要我来看。我就拿来看了。我说的确没问题,这是一个很完 整很漂亮的句子。想不到杨红突然激动地望着我,说:“你的文章狗屁不如,不知 你是怎样混进文学院来的,你懂个屁!” 我吓了一跳,而且明白有的编辑为什么会撒谎。我不也是对杨红撒了谎吗?撒 谎是正确的。 杨红很生气,说我说的不算数。他们争执不下,司徒明扬言要找《青年文学》 的编辑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