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张生还没上学,德北老师就觉得他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了,但德北老师不敢多想。 他的老婆还活着,还是村子里的妇女主任。人家说张生长得像他父亲张震,可 德北老师却越看越觉得他酷肖海棠寡妇。 这孩子上了学,表现出的就不是一般的聪明。学习好不说了,性情还异常乖顺。 德北老师常常把他带到家里。这样的孩子没人不怜惜的。 看到他们师生关系如此密切,德北老师的老婆也感到高兴,亲口说过,嗯,代 代贫农,根红苗正,是得好好培养。当过妇女主任的女人,不知不觉中,说话有了 些官腔。 唉,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德北老师的老婆也死了十多年。 不能不承认,德北老师也老了,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张生呢,也不是小孩子 了。跟长生一般大的,也都有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可是时隔二十年,张生又住在 了德北老师家里。 张生十次从塔镇回来,倒有七八次直接去德北老师家。 张生给德北老师出了什么馊主意,别人也不好妄加揣测。整个村子里,除了德 北老师和张生,都是大忙人,谁管得了别人的事情?不是张生母子吵出来,别人也 猜不出他跟德北老师说的那些话。 总的来说,张生的归来海棠寡妇是欢喜的。儿子嘛,不管怎么样,终归是儿子。 所以人们看到海棠寡妇每天乐呵呵的,人也好像年轻了。爷爷张临死后,她有相当 一段时间情神不振,头发不梳,脸也洗不大干净。 张生来的第二天,她就变了。她穿上了新衣服,扎了新头绳,腰板也挺起来了。 都暗暗说可别叫德北老师看见,德北老师看见了会受不住的。 她有一只鸡跑丢了,她几乎找遍了全村。这在往日是不可想象的。往日为了避 嫌,别说是鸡了,就是一头猪跑丢了,她也不会这么去找的。她从村头找到村尾, 昂首挺胸,见谁问谁:“见到我家的小鸡儿了么?一只黑翅膀小公鸡儿。”虽说是 在找鸡,看她那神情,丢了也就丢了。 张生家院子里又传出了海棠寡妇的哭声。断断续续的,能听出来海棠寡妇对张 生说的话。 海棠寡妇说:“你真有本事了,小张生,你学会给自己认爹了!” 就听张生说:“德北老师哪点不好?你们的事情打量我不知道。” 海棠寡妇破口大骂起来:“你个畜生!谁是你爹?张震才是你爹!……你以为 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不记得你爹……你爷爷最疼你。你爷爷死了眼睛都闭 不上……你个畜生,啥都没学会,倒学会给自己认爹了。” 有想进去劝架的了,就见张生冲了出来,速度依然快得像颗射出的弹丸。 张生好像非常快乐,看见门口有人,就对人笑笑。 人们很惊奇地看着他,好像弄不明白他没有腿,怎么总是行走得这么快,估汁 腿长的人也追不上他。 一眨眼,张生就走到村口了。 再一眨眼,张生消失在了村口的玉米地里。 他走得那么快,人们觉得好像刚刚跑过去一只兔子,后面还有狗追着呢。 收回视线,走进他家院子,看见海棠寡妇已经沉默了。 海棠寡妇又忙碌起来。三分钟内,扫了地,喂了猪,给鸡撒把玉米,给山羊丢 了把庄稼叶子,然后又扫地。她在以不停的忙碌,掩饰自己身体不由自主的搐动, 掩饰自己苍白的脸色。 海棠寡妇口气淡淡地对人们说:“我养的这头猪,一天到晚吃不够。街上来了 收猪的,别忘告诉我一声,我打谱卖了它。” 人们说:“猪能吃了好。” 海棠寡妇忧愁而果决地说:“那能吃也得长肉啊。能吃不长肉,不如趁早卖了!” 当着海棠寡妇的面,人们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难道是为猪而叹?错了。 是为德北老师叹息。 整个村子里,整个地球,也许只有德北老师一个人不明白,自己对海棠寡妇的 爱情,绝对是世界上最无望的爱情。张生也不会不明白,但张生肯定装糊涂。 很有可能,张生故意掇弄德北老师,而且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从德北老师那 里搞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