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街上到处是人,我怕人跟踪我,先上了一辆公交车,往相反的方向坐了两站。 然后再打的去见老夫人。这是低级的智力游戏,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但不这么做 一下就像对不起自己似的,有对自己不负责任之嫌。 刚拉响门铃,藏在暗处的小喇叭说:“我不能下楼来了,你去厨房,我教你怎 么做菜。汤我已经做好了,你再做两个菜就可以了。”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我关心地问,可说完后才发现她听不见我的声音。 我决定先上楼问问。 “厨房在一楼左边最后一间。门没有关,你一推就开了。你到了吗?灯在门后 面,有火柴……” 她一说话,她的声音就在几十个地方同时响起来。我已经上楼了,轻轻敲了一 下门:“老人家,你病了吗?要不要我送你上医院?” “我没病。” 我把摄影包放在椅子上。 “有病还是上医院。拖不是办法。” “我生什么病?我好好的。快去厨房吧。” 厨房很大,但东西很少,空空荡荡的。 “盆里有生蚝,看见了吗?你选八个大的洗干净。它们不脏,把泥洗干净就行 了。桌子下面有炭,你让扁的那一面先烤,冒热气后再翻过来烤另一面。等蚝壳张 开后就可以了,一会把芥辣豉油一起带上来……没办法,只能教你最简单的。” 把生蚝烤好,她叫我再做一个生蚝炒鸡蛋。她说这个菜更简单,你愿意怎么炒 就怎么炒,任凭我自由发挥。 我端着这两个菜上楼,看见一个年轻女子在摆小饭桌。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 人,身材修长,脸上光洁丰润,乳房高高隆起,浑身四射出一种看不见的光芒。不 是别人。正是老夫人的侄女。我且惊且喜。 “噫,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把一个有盖的罐子抱到桌子上。 “我一直都在呀。” “是吗?可刚才我没看见你。” “我不是一直在和你说话吗?” “是你?” 我们面对面而坐,我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以免她认 为我老盯着她不礼貌。她高贵非凡的气度使我不敢有半点猥亵心理。可目光一旦从 她身上移开,她的容貌就模糊起来,心头不仅有些疑惑,好像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看着她时,却又发现她比印象中的更美。中间她进屋去了一次,每次十分钟才出来, 我猜测她大概在搞美容,每次出来脸上都油汪汪的。她只吃罐子里的东西,一种白 色的羹。也许是嫌我做的菜不好吃,她一口也没有尝,我自产自销。 没有米饭,也没有其他主食,我没吃饱。我问她有没有面条什么的。她愣了一 下,笑着说:“我忘记你的饭量了。” 她把那个罐子往我面前推了推。 “你吃这个吧,我这儿没有别的东西。” “你呢?” “我已经够了。” 我尝了一口,有股淡淡的清香味。 她又进屋去了,不一会就从里面传出噼啦声。 我把罐子里的汤喝完,肚子装满了,但没有米饭面条等等实在的东西充填,仍 然感觉只吃了个半饱。 我把碗碟拿下楼洗了,然后回到楼匕。 已经很晚了,但我哪儿也不想去。只要她不赶我走,哪怕就在椅子上坐一晚上 也好。 就像她猜透了我的想法,她说:“你去洗个澡好吗?洗了澡来帮帮我。” “好!” 我正想洗个热水澡,白天被追得屁滚尿流,还不知道身上有多脏。 浴室也在楼下,在厨房隔壁。洗澡之前,我钻到厨房看了看,除了剩下的几个 生蚝,还真是一口吃的东西也没有。 我不知道什么事需要我帮助,但我并没有想人非非,在极度的惊吓之后,似乎 性欲也减退了。 可当我洗好后走进她的房间,一下就傻了。 她什么也没穿,一丝不挂地伏在床上。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情景,但此时此刻 我真的傻了。 “麻烦你把黑罐子里的油涂到我背上。” 桌子上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罐子。有白色的粉红色的果绿色的土黄色的,但黑 色的只有一个。 “从上到下,从中间向两边……油不要太多了……背上的皮肤很难看吧?” 我的大脑很清醒,但喉咙又干又哑:“……嗯,没有。” 她背上的皮肤不如脸上那么细嫩光洁,有点干,但并不难看。匀称修长的身材 足可以掩盖一切,谁在意背上的皮肤呢。黑罐子里的东西不像油,而是像水,抹上 去一会就干了。 “好几年没有打油护理了……对,一直往下,往脚后跟抹。” 我身体的燃烧感过去了,喉咙恢复正常,我由衷地赞叹道:“你真美。” “再把白色的那个拿来,敞口瓶……对,就是这个,再抹一遍。谢谢。” 我注意到这些罐子都没有商标,我问:“都是你自己做的?” “是的。” “用什么做的?” “蚝。” “啊,你有秘方?” “祖传的。” 白色的这个油性稍重一点,有一股香味,对了,和刚才喝的羹差不多。白色的 抹完了,她又叫我把土黄色瓶子里的东西再抹一遍。 “你的手真粗糙。” “我干的都是粗活。” “不是。是你力气大,像你这样的手干什么都力气大。” 土黄色瓶子里的抹完了,我又给她拍了一遍。她轻轻地,舒服地呻吟着。 “前面要抹吗?” 不知为什么,我说完这句话,下面那东西嵫的一下立起来。就像一件事已经做 完了,现在顺理成章该做另一件事了。 “不用,我自己抹过了。” 她仍然趴在床上。 “你真美……我可以给你拍几张吗?” 她歪着头看了看我,发现我出气很重。 “你怎么了?” “你太美了。” “别胡思乱想了。我不适合你。” “我用摄影家的眼光来看,你的美也是世间少有的,拍出来的照片一定大放异 彩,说不定还会成为艺术珍品。” “可我不想动,我想休息一下。只要不叫我动,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吧。” 我去洗了个手,用一杯冷水把那东西泡了泡,直到它冷静下来,然后才去拿摄 影包。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一丝不挂就能入睡,和我又不是什么老熟人, 我惊讶的同时也在想,这个人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男女,不知道什么叫性欲? 我拍了十多张,匀称的身材让人浮想联翩,侧面拍出来的效果也不错,乳房虽然被 压扁了,但其放松的肢体所表达出来的温柔让人倍感亲切。 她只睡了十分钟就醒了。 “怎么样?拍了吗?” “拍了。你要看吗?” “好吧,我看看。” 我把相机递给她,她没接,她说:“你拿给我看。” 我们并排坐在床沿上,几乎贴在一起,我的手在发抖。“这样行吗?”我用一 只手环过她的肩膀,和另一只手把相机举到她面前。她点了点头。我胆子更大了, 将嘴轻轻地吻在她柔软的肩膀上。她的身上有一股令人陶醉的芬芳。当她看到第三 张时,轻轻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是在笑照片上那个人还是在笑我。我没放开, 而是将吻慢慢下滑,直到含住像樱桃一样饱满的乳头,并且不再替她拿相机,我手 伸进她的腋窝,贪婪地抚摩着。“今晚我不走了。”我在她耳边说,我的意思是今 晚上我要和她狂欢,要开垦她、占有她,在她身上留下牙印,像朝圣者一样进入她 那个秘密自豪的领地。但她似乎心不在焉,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照片看完了,我收起相机。正准备上前拥抱她,她说:“熄灯。”我吹灭灯, 她在黑暗中说:“我看你够呛。”这当然是在讽刺我,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很兴奋,因为自己身下的女人是如此貌美。可慢慢地,我有些尴尬,甚至难 堪。整个过程她没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任由我一个人去摸索、去完成,她的身体 无动于衷。内心似乎更加冷漠。只有那些厌恶干这事和在心底里蔑视对方的人才会 如此。我一下子兴味索然。“她不会是婊子吧?”我暗想,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男 人,所以才敢把裸体随随便便呈放在我面前。我问她:“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从来不工作。” 这更加加重了我的猜测。 那么,我住在这里也是危险的。我正准备起床,她问我干什么。我说我该回去 了。她叫我不要走,太晚了。 “一会还要给我抹一遍,我自己实在没办法。” “他们也这样吗?” “他们?” “你接待过的人,他们也给你抹两遍油才能走?” “我从没接待过任何人。” “我有这么荣幸?” 她叹了口气:“你留下来就会知道。明天早上你就会看见,我是个老太婆。” 我笑了笑:“你真会开玩笑。好吧,我不走了,有沙发吗?我去睡沙发。” “没有沙发,你睡地上吧,柜子里有棉絮,自己拿。” 我以为她生气了,可我躺下后,她问我今天拍得如何,我才发现她并没生气。 真是个怪人。 我把今天遇到的事讲给她听,她听完后像从没出过门的人一样问我:“他们为 什么要追你?” “他们怕我曝光啊。他们排放那么脏的水,一旦曝光,有关部门就要追究他们 的责任。这样他们就要被罚款,弄不好就要被关门停产。” “你有这么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因为现在环保抓得紧。” “原来是这样……” 她的瞌睡又来了,并且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似懂非懂,总是心不在焉。除了抹 她的油膏,她对别的事都漠不关心。我正要入睡,她却又突然问我一句什么。对我 的回答,她还没听完就已经打起鼾来了。对了,她打鼾,我没料到这么漂亮这么年 轻的女人也打鼾。我懒得理她,折腾了一天,加上刚才又干了那事,只用了几分钟 就睡着了。 半夜里她把我叫起来给她抹油。我迷迷糊糊。手一会轻一会重,她抗议了好几 次。直到抹完敞口瓶里的东西,我才清醒过来。 不管怎么说,她的身体是美的,我无法否认这一点。拍打一遍后我挨她睡下了, 我用各种方法让她兴奋,连一些从书上看来的,自己从没实践过的方法也用上了, 可我就像在摆布一块石头。我的努力不但没让她兴奋起来,反而使她四肢放松,一 步一步、无可挽回地投人到了梦神的怀抱。 我蒙咙地从睡梦中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她早就起了,正坐在梳妆台前涂抹。 我穿好衣服,不知道要不要为昨晚上的行为道歉,因为她没有积极参与,是不是说 明她不想做那事。可当我从镜子里看到她的容颜,顿时大吃一惊,她至少比昨晚上 老了三十岁甚至五十岁,她就是那个老夫人!这是怎么回事?我隐隐约约看见她肩 膀上的牙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她可是和我母亲一样的老女 人啊。她瞥了我一眼,说:“起床了,怎么不多睡会……吓着你了吧?” “是啊。吓得不轻,这是……怎么回事?” “以前用一次可以管三天,现在连续用几次也只能管几个小时。现在的蚝没以 前好了。” “你昨天应该告诉我,不,一开始就应该告诉,若是事先知道,昨晚上……就 ……不会那样了。” “还能再帮我一次吗?” “你是说……当然可以。” “你去做点什么吧,要好一阵才有效果,一会我叫你。” “好的。有书吗?我看看书吧。” “没有。” “电视呢?” “也没有。” “报纸有没有?” “报纸也没有。有一天风吹了一张进来,我看到上面的照片,是你拍的,我才 知道茅洲河变成那样了。” “以前的茅洲河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我还记得,但我说不出来……有蚝……有鱼,有你想要的东西…… 对了,这栋房子以前就在河边,后来河跑了,开始我还能看见,后来跑远了,远得 我再也看不见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这房子有好几百年了吧?” “三百多年。” “你一会叫我吧,我就在院子里,不会走远的。” 走到院子里,藏在暗处的小喇叭响起她的声音,院子里几十个声音同时说: “吃的你自己做,我什么也不想吃。” 我循着声音找去,发现这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喇叭。墙上有一个洞,里面有一 个杯子。铜的,四周掏空,杯底有一根铜管相连。真叫人大跌眼镜,这不就是最古 老的电话?难怪她一说话到处都是她的声音,原来所有的杯子都是连在一起的!我 把嘴对准杯子,喊了一声“喂”,院子里其他地方立即同时响起一片喂喂喂声。 “什么事?”她问。 我忙重新将嘴凑上去,解释说:“没什么事。” 这个发现让我对这栋房子发生了浓厚兴趣。楼下的房间都没上锁,但门关得紧 紧的,推一下里面哗啦一声,关得更紧了。趴在门缝里什么也看不见,里面被什么 东西塞满了。六间屋子,有一间的门终于被推开了,轰然一声。从里面垮塌出一堆 蚝壳,险些把我推倒,一股海鲜味夹杂着霉昧扑面而来。我回头一间间仔细检查, 原来全都是这玩意。楼上也是六间屋,除了所谓的客厅和她的卧室,其他四间,全 都塞满了蚝壳。我完全失去了想象力:不会全都是她吃掉的吧? 我在院子里找到一把鱼叉,全身裹了层糠壳似的锈铁,拿起往地上一丢,立马 就瘦了一半。不一会又找到一个耙子。那天在养蚝场看见过,是用来捞深水蚝的。 这些东西全都碰不得,一碰就坏。最后我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睡着了,刚才捡到的 鱼叉和耙子全都成了我梦中的工具,我一会在海上打渔,一会在滩涂上收蚝。有一 个梦让我很不舒服,我正在清澈见底的水里游泳,可那水说干就干了,我只能在稀 泥里打滚。 吃过中午饭,我又到院子里去搜寻,还是那些和打渔有关的东西。我从小生活 在干旱的黔北山区,对这些水上行头一知半解。 直到下午她才把我叫进屋。她又年轻了,又和昨晚上我看到的一样美丽动人。 她指着我笑个不停。我问怎么了?她笑得更凶了。我凑到镜子前面,才发现嘴 上有一个圆圈,像戴了一个口环。是早上在铜杯电话上印下来的。她笑得多天真, 完全像一个小姑娘,可我心里却无比悲哀,因为她一会又要重新变成老太婆。 给她抹了两遍,她伏在床上睡着了,我对她不再燃起任何性欲,心头只有说不 清的难受。她想我一直住在这儿,我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几天后,我去给她送照片,就像她说的,全都放大了,没有挑选。她说过的, 她要把蚝壳房和养蚝场的照片挂在屋子里,以便每天看到它们,这样她就能回到过 去。 我走到那里,白房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台正在忙碌的推土机。我跑上 前问正在用光电仪测量地形的技术员,这是怎么回事?他说,这是茅洲河的治污工 程,开工已经一个星期了。白房子里的老人呢?他不知道,叫我去问开推土机的人。 好不容易才等到一辆推土机停下来,司机说,他没看见什么白房子,只看见两栋蚝 壳房。我就站在记忆中白房子的位置上,哪怕它已经被推倒,总会留下砖块瓦砾, 我自信地想,白房子的任何一件东西我都能一眼就认出来。但我什么也没找到。不 远处,巨大的截污管堆积如山。 我走到河边,发现河边的房子正在拆迁。难道原本就没有什么老太太和那栋神 秘的白房子?那天我是不是喝醉了,那一切都是在梦中发生的,或者是醉糊涂了胡 思乱想出来的。我展开扩印的照片,蚝壳房、养蚝场、养蚝工,不知怎么越看越模 糊,就像这些像片的底片全都拍摄了两次。我拿出手机,好歹她的电话还在。拨通 了,连拨了几次,最后听到的是同一个声音: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昕。 我茫然四顾,目力所及,全是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