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月里,油菜花开麦子扬穗,正是阳光明媚的好时光,交配的好季节。但是, 癫狗疯开始传播了。那些发癫的狗,血红着眼,见人就咬,不分是主人还是外人。 那些在麦田里油菜花丛里被癫狗咬了的男女,浑身打摆子口吐白沫,见光怕光,见 水怕水,乡卫生院都没办法治。而三十公里外的县城医院,据说有方法治,不过要 不少钱。一些民间的土方便在乡间四处流传。治癫狗疯的,防癫狗咬的,各种方法 层出不穷。 有一种防癫狗咬人的土方,与我家有关。此种土方是,将黑竹削成棍,棍的首 节钻小孔,内塞七颗米,癫狗见了便会绕道而走。我们家是乡里唯一种有黑竹的人 家,便不时有人上门来讨要黑竹棍。生性耿直的父亲来者不拒。后来我们家的黑竹 绝种了,与那年的过度砍伐不无关系。如果现在的环保组织要追究起来,我的父亲 “申排长”和怕癫狗咬的乡亲们要承担主要责任。 与此同时,乡政府也出台了政策,凡是患有狂犬病(乡政府不用“癫狗疯”这 种农民式称呼)的狗,人见人打,且打死后不准吃肉,一律深埋处理。当然,乡政 府是没有权力出台政策的,此项政策是县政府出台的,乡政府只是执行区里下达的 命令而已。于是到处有勇敢的人扛着火药枪,见到红眼睛的狗就开枪射杀。 另一项政策与乡政府有关,即所有的养狗户必须办理养狗证,即到乡政府交钱, 领回一个印有狗头的牌牌,挂在狗脖子上。凡是戴有此种狗牌牌的狗,即是好狗, 不必射杀,否则格杀勿论。当然,办一个狗头牌牌要五块钱。五块钱不是小数目, 我一学期的学费也不过两块钱,学校免我一块钱学费后,一块钱我就可以读完一个 学期。如此换算下来,我们家的狗办个狗头牌牌,足够我从四年级读到小学毕业了。 很多人都去办狗头牌牌,他们说这是给狗上户口。没有人情愿,但乡政府天天 在广播里通知,不办不行。没有戴狗头牌牌的狗,视作癫狗一律打死,穷家值万贯, 都舍不得家里那些破烂儿因为没狗看守而被强盗(小偷)偷了,于是大家都办。 广播里的通知一天要播三遍。那个女播音员是张乡长的女儿,跟二哥关系不错, 但她普通话说不好,于是一早一晚就听到她在喇叭里用四川话讲,“天台人民广播 站,今天第×次播音现在开‘死’(始)”。 我们家的狗一直没办养狗证。为了避免我们家的狗被人当成癫狗当场扑杀,父 亲把狗用铁链子拴了起来。那根铁链子是从街上买的,六块钱。 乡里成立了专门的打狗队,到处打癫狗。当然,真正的癫狗出现时,他们早就 避得远远的,碰到没戴狗牌牌的狗,他们就猛追,一直追到人家家里,当着主人的 面,将狗乱棍打死,收了罚款,还把狗拖走,说是深埋处理,其实是拉到乡政府的 食堂里,弄成红烧狗肉,深埋处理到肚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