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们家人不少,姐弟一共五个。在我出生之前,中国已经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了, 独生子女们年年都要到乡上去集中,领十块钱,还戴大红花。这让我非常嫉妒,有 时我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独生子女。后来我知道了,我永远不可能是独生子女,因 为我的父亲是毛泽东主席人多力量大革命理论最虔诚的追随者,他甚至在我的爷爷 奶奶刚饿死不久,就让我母亲接二连三地生了一串儿子,于是我们家便一直穷了下 去。 大姐十六岁时就说了婆家。大姐人长得漂亮。可是大哥就麻烦了。大哥个子矮, 人又长得丑,嘴大上额塌,颧骨突出,整个儿一北京山顶洞人模样。后来学历史见 到北京猿人的图形,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可怜的大哥,他是因为营养不良才导 到发育不正常的呀。大哥形象不好,并且因为我们家穷,大哥二十岁了还说不到婆 娘,这让大哥越发地沉默,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干活儿。 大哥终于说到了一门亲事。对方也是一个贫困的大家庭,我未来的嫂子十七岁, 有点儿黑,不过人长得还可以。她家知道我的父亲的名字。并且还知道我们家有一 个在县公安局当副局长的舅舅,于是应了这门亲事。二十二岁的大哥的脸上开始显 现出红润,大哥话多了起来,有时还边干活边唱歌,唱的是“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 活无限好罗喂——”。唱到兴头时还会双手朝天张开。“啊。明天——明天——” 我们都认为大哥的这门儿亲事十拿九稳了。我未来的大嫂经常来我们家帮我们 干活儿,我也数次到她家去玩,她家里的即将出嫁的姐姐,比我大一岁的弟弟,父 母,还有老奶奶,都对我非常好,这让我充分相信,她就是我未来几十年里的大嫂。 然而,就是这个未来的大嫂,却干了一桩让我的父亲含冤的事情。事情是这样 子的,四月里的某一天,是我的父亲的生日,未来的大嫂便过来我们家。我们那儿 都是这个风俗。长辈的小生日也是要过的。来我们家当天下午,未来的大嫂离开我 们家,去她刚刚结婚的姐姐家。她姐夫跟我们是一个乡的,离我家三四里路程。没 想到,她一去不回,直到她家里的人来我们家找人,她仍然不见踪影。那时正是人 贩子猖獗的时候。许多少女被拐卖到外地。据初步判断,我未来的大嫂是被人拐卖 了。大哥一下子蔫了,灰头土脸的他,又一句话也不说了。 不妙的是,女方家里认为是我们家拐卖了他们的女儿,并且向乡里报了案。责 无旁贷的父亲,便代替大哥去对方家里说明情况。然而,父亲一去,正好落入对方 的掌握。我们乡的党委书记王爱国同志,与对方是一个乡一个大队的,并且有点儿 拐弯抹角的远亲关系。王爱国同志义正辞严地说,不管是谁,只要敢拐卖人口,我 就要把他捆起来!我的农民父亲“申排长”就真的被捆了起来,并且要送往区里派 出所。父亲连连喊冤枉。没人理他。 父亲终于要被他昔日的部下绳之以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