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刘秤匠是水西(赣江以西)人氏。住在水东的白水乡的李家坪,他是村里唯一 的外来户,以制秤补锅造酒壶为生,他的手艺方圆百十里出了名,尤其是他制的秤 一钱不差,灵准得很。人们只知道他手艺了得,却不知他身手不凡,他为人谦让厚 道,从不显山露水。 刘秤匠是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他一年四季多数日子在外流浪谋生,只 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他家的烟囱飘着炊烟。 1943年的清明,刘秤匠和往年一样,赶回李家坪给母亲的坟墓烧纸钱。当他翻 过蝉溪岭,远远看见李家坪的上空浓烟滚滚,几栋低矮的草房被火海吞噬,土坪上 密匝匝地挤满了人,一群日本鬼子,端枪对着前排几个五花大绑、脸青鼻肿的村民。 鬼子的膏药旗魂幡一样在晨风中飘忽。刘秤匠挑着担子三步并作两步向村口走去, 在他的视野里,这幅惨景愈来愈清晰和真切。突然“砰”地一声枪响,老村长李正 旺应声倒地。接着是乡亲们凄厉的尖叫和哭泣声。 这时,戴着近视眼镜的日本翻译官嚷嚷道:“大家听着,太君说过了,只要你 们说出那几个八路藏在哪里,就不杀了你们。”乡亲们鸦雀无声,只是用利刃般的 眼光冷冷地看着胖翻译。 胖翻译见没人吭声,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大洋在手里掂抛着,发出叮叮当当的 脆响,“太君还说,如果有谁说出八路在哪里,还大大的有赏。不然的话——”胖 翻译指了指倒在地上的老村长说,“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下场。”而后,胖翻译 叹了口气说:“我也是中国人,我也不忍心同胞们这样的下场……” “呸,你是日本人的一条狗!”嘴角流着鲜血的孙寡妇,冲着胖翻译脸上吐了 一口血水。 胖翻译脸上的肥肉抽动着,他脱下一个雪白的手套抹了一把脸。这时,日军头 领从腰间拔出军刀,命令胖翻译说出孙寡妇说的是什么。胖翻译说:“她说,皇军 就是把他们杀光了,也不知道八路到底在什么地方。”日军头领气急败坏地将东洋 军刀举过头顶,正要对着孙寡妇劈下去。 “住手,我知道八路在哪,我给你们带路。”日军头领被这一声吆喝愣住了, 停留在空中的军刀闪着惨烈的寒光,循声扭过头来一望,只见一个挑着担子的黑大 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人群中立刻泛起一片叽叽喳喳的碎语声,所有表情复杂的 目光都聚集在刘秤匠身上。 鬼子兵立马丢下村民跟着刘秤匠走了。 走在前面带路的刘秤匠总感到脊梁骨凉飕飕的,他分明听到了乡亲们愤怒的责 骂声。他第一次体会到做叛徒的耻辱。 刘秤匠带着鬼子的队伍离开了李家坪。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水蛇般蜿蜒前行, 向着西坑坳走去。 西坑坳只有一条路,两边悬崖峭壁,一条山路在峡谷中穿行。 刘秤匠领着这群鬼子兵进了西坑坳,也再没有出来了。李家坪的李三斗老汉亲 眼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 那天他在西坑坳打柴。他正抬头擦汗,就见到刘秤匠带着鬼子的队伍远远走来。 李老汉心里骂了一句“狗汉奸”,就爬到悬崖上的一棵歪脖子树上,他透过树叶和 枝桠,看到鬼子的队伍刚一进坳口,就停下来,不再前行。一匹军马发出咴咴的叫 声。蹄子在地上刨踏着。马背上的胖翻译用枪指着刘秤匠喝道,“八路到底在哪里?” 刘秤匠放下手艺担子陪着笑脸说,“马上就到了,先歇一歇再走吧。”胖翻译 收了枪插回腰间。 路边是一条小溪,清冽的山泉潺潺流过。天空被峡谷的树林挤得窄窄的,空中 传来老鸹凄厉的叫声。 鬼子们见到清凉的泉水,纷纷来到小溪边,蹶起屁股或跪或趴在岸边喝水、洗 脸,鬼子兵顿时乱成了一团糟。刘秤匠忽然从怀里掏出两个鹅蛋般大小的秤砣,两 秤砣间是一根油光乌亮的麻绳子连着,就像古代的流星锤一样,呼呼地狂舞起来。 两个秤砣跟长了眼睛似地、不偏不斜地砸在一个个鬼子兵的后脑勺、太阳穴等致命 部位。刹那间,小溪里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清泉顿时变得浊红。 剩下的几个鬼子兵被雨点般的流星砣打得晕头转向,纷纷从溪边匍匐着企图取 回枪支,被刘秤匠那穿梭般的秤砣结果了性命。 刚刚在旁边丛林里宽衣解手的日军首领。仓皇掏出手枪要对准刘秤匠,枪就被 飞来的秤砣打飞,光着下身的日军首领抽出腰间的军刀,疯狂地向刘秤匠扑来,一 个秤砣闪电般飞去,砸在了他的眉宇之间。胖翻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慌 忙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举枪向刘秤匠瞄准,一个飞来的秤砣砸在了他那肥大的额 头上。 此刻,寂静的峡谷里,只有刘秤匠手里的流星砣“呼呼”的飞舞声。刘秤匠忽 然感到身后的树丛里有所响动,转身一个秤砣飞过去,与此同时枪声响了,子弹射 中了刘秤匠的胸口。而树丛里的一个鬼子也歪倒在自己的粪便上,脑袋开了花。 李家坪人为了纪念刘秤匠这位爱国匠人、救命恩人,在村里竖了个纪念碑。每 到清明节这一天,全村杀猪宰牛,隆重祭拜刘秤匠这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