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小二的婚事到底有些眉目了。 前早,李小二踩着两脚露水,淌着一头热汗,擓着一筐羊草,从地里回来进院 时,蓦然发现父亲李老大和媒人鸭板嘴,正宰杀家里的那只小草鸡。鸭板嘴左手夹 一颗烟,右手揿一只蹿火苗的打火机,指手画脚地和李老大嚷着什么。李老大嘴里 叼着刀子,弯腰撅腚地车转在地上,脚下踩着的那只小草鸡早已气绝,李老大却一 把一把掀着鸡嗉子上的毛说,拔你的毛,吃你的肉,还得让老二啃骨头…… 老二便是李小二的媒人鸭板嘴。 李小二和姚果纠缠了数年的婚事,今日到底有些眉目了。 李小二这时才知道:姚久荣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自己不久前到镇医院查出肚 里长下了瘤子! 果断地作出这一决定,也算是姚久荣对自己后事的一大安排吧,是的,有什么 还能比自家儿娶女聘的事情大呢? 这日,李老大给鸭板嘴吃的是小鸡炖蘑菇,喝的是二十七块钱一瓶的黑土地, 不知是小鸡蘑菇炖得香,还是黑土地劲道高,两杯酒落肚,鸭板嘴倒蒙塌着一双眼 皮口口声声说,李小二的婚礼这次如期举办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说当前顶重要的是 把姚久荣家的莜麦割了,说就是不晓得你们舍不舍得下力气?…… 力气,力气算个王八?出力流汗还不是咱庄稼人的本份?眼瞪着捶胸拍桌的鸭 板嘴,李老大也在捶胸拍桌地嚷嚷着。 事实上,李老大对儿子李小二的婚事一直很操心。事情还在前年秋天,却说滩 里的那些野苜蓿皮碱草白艾蒿成熟的气味在村的大街小巷刚刚游荡,李老大就开始 磨大镰了。那根长长的镰杆在他脚前牛缰一样拖着。李老大的身边还放着半狗盆清 水。那张大镰沉睡了一个冬春又沉睡了一个夏季,李老大的膝前淌着一股蚯蚓般的 红浆。干磨快、湿磨耐。嘟囔着老辈人留下的那条磨刀古训,推拉着手中那条月牙 形的磨刀石,李老大恨不得把那张大刈刀磨成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程度。 咱家的草滩还得几天才能开刈哩?那天,踩着两脚露水,淌着一头热汗,也是 割擓回一筐羊草的李小二,瞅着父亲说。 李老大没搭言,把膝前的半狗盆清水泼了。上前扯了几根李小二割回的青草, 蹙着眉,开始一下一下地拭着有些寒意的刀锋…… 吃早饭的时候,李小二才晓得,李老大要带他们一家人去给姚久荣家打草。 咱们去给你嫂子家打草,我前天都在她家滩里走过了。李老大拿筷子“梆梆” 地敲着盆沿。 今年,今年咋说也得让姚果过门。不就是还欠姚久荣几千块钱的彩礼嘛!李老 大嘴里这样硬着,心底却蹿起一股悲凉,几千块钱的钞票,到哪里去弄?如此数目 在他们家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大话说得不怕把腰闪了。弟弟李小三左手举块莜面锅饼子,右手拿根大葱蘸豆 酱,嘴里“嘎巴嘎巴”地咬着说,都猴年马月了,我嫂子过门的事八字还不见一撇! 别啰嗦了,赶紧吃饭。瞪着依然狼吞虎咽的李小二弟兄俩,李老大不晓得怎样 才能让这两个没长进的儿子有些时间上的紧迫感,眼瞅着李小三嘴里再次咽着半块 锅饼子翻白眼,李老大伸手便将他余下的那半块抢了丢在地上。 瞧瞧,你们爷儿们真是前世结下的冤家,咋一说话就吵架?李小二的母亲开始 急了,红着眼圈过来收拾桌上的盘碗,弯腰和黑狗抢那丢扔在地上的半块锅饼。她 不敢看李老大的一张青脸,也不愿看李小二弟兄们的两张赤脸。 吵吧,好好吵吧,吵就能把姚久荣家的青草全都吵倒了!冲着鸡飞狗跳的李家 老小,李小二的母亲抹一把眼泪连连唠叨着。 倘若姚久荣知道李家为这点事情鸡飞狗跳,其结果又该怎样呢?李小二永远不 会忘记,前夏,他去姚久荣家起猪圈,只因晚了半天,姚久荣便嘟噜着那张脸,整 整一下午都没和他说话。龟孙子养了个闺女真他娘的像养了个娘娘! 为了让自己尽早完婚,诸如此类的事情,李小二知道,李家对姚家的帮助几乎 每年都有。 令人寒心的是,李老大每次都是怀揣着一盆炭火而去,其结果却每次都是怀揣 着一块寒冰而归! 这次,如不是鸭板嘴说姚久荣的肚里长下了瘤子,说什么,李老大也不会带着 一家人去做那样的傻事了。 李老大到底还是去给姚久荣家割莜麦去了。李老大赶着车,李小二提着镰,李 小三和娘扛着铁筢钢叉什么的。李老大的车是辆破车,拉车的马却是一匹鼻梁上长 有一只白玉点的枣红马,就那样,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奔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