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姑父把我们让进屋子,转身去厨房煮咖啡。 桌子上是他拿出来的一对精致大咖啡杯子,瓷器边上有了碰撞的残缺,精致的 浮雕莲花纹饰嵌着金线,经历岁月依然是动人心魄的奢华。 我望了望沙发旁边那楼梯,第一次看到的姑父就是从这上面走下来的。 我这样想着。 同样是在这屋子里,当我的童年抵达了这个村庄的这座房子,我看到了那个年 代生活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抵达姑妈这屋子时,是我三十多年前千里迢迢的旅程终点。渔村,并非我概念 中的村庄,在封闭的时代,它因为国际轮船的来往,偷偷地掺泄进许多外界的时尚, 这时尚的投入无异于石破天惊。 我和父亲就在这小客厅坐下,我不知所措。 姑父从楼上下来时,穿着一身睡袍。我只有用后来才懂得的“睡袍”这个名词 去套用当时的知觉,束着腰带的绸缎睡袍,金灿灿的颜色眩晕着我整个六岁的人生, 在此前我不曾见过谁着睡衣,何况是这种华丽的睡袍。直至我进入21世纪的中年, 南中国的沿海花花绿绿的时装中我才发现它的踪影。而它却像走进时空隧道,错进 了七十年代初这段极不协调的时间和空间。 我筛选的记忆,已经没有繁忙的渡口,没有熙熙攘攘的墟镇集市,没有旅途的 劳顿……只有姑父那一身金灿灿的睡袍。我已经忘记怎么翻山越岭来到这里的。这 个地方是我最远的地域记忆,闪烁着零星的渔火穿过时光、穿过沧海桑田的变幻依 然忽明忽暗地在灵魂的上空牵引着我。 那绸缎光滑的质感和艳丽在我的眼睛和心灵不啻是一个永恒的感叹号! 让人胆战心惊且高高在上的颜色和款式,悬挂在我遥不可及的梦的远方。 他从楼梯走下来,我和父亲都仰望着他,父亲底气足些,因为他是大舅子,妹 夫多气派,论辈分也比他小。 “大哥——”姑父从楼上下来便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握住了父亲很不般配地伸 出来的手。虽然父亲也是经历过大世面的人,可他们俩握住的手,是来自两个不同 世界的人。 姑父摆出右手,让父亲坐。那种邀请的手势,很自然的,可是于我和父亲却是 非常陌生而派头,父亲极力自然地与他接轨。 我也是经历了近二三十年后才能把他这个手势跟时代连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