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什么是托儿?托儿所?您得了吧,还幼儿园呢,为代孕女给人怀的孩子找喂食 的地儿对吧?念这俩字儿您得把舌头往里勾着,念快点儿,念成一个字儿,念托儿, 甭念成托、儿了!我这么告你吧,比方说,您有天下班儿骑车回家,见马路牙子边 儿围一圈儿人,蹲的蹲,撅的撅,瞅地上铺着一张棋盘,嘴里也是叫嚷手上也是比 划,棋盘上边儿黑方明显占优势,车马炮外加卒子逼宫红方老将儿,红方连仕相都 不全了,老将儿都歪出来了,眼看着就要将死了不是?只有一人坐那儿不挪窝,也 不言语,屁股钉着钉子似的,这人就是红方棋主,单等有个二傻子来破他的残局呢。 十有八九,您也忍不住凑过去瞅瞅,这时就有人给您递眼色,说上啊!您问他怎么 不上?那人说他出门走得匆忙忘了带钱,这玩意儿要先押钱的!您要是听他的话真 上了,只一出手,屁股钉钉子的那位轻轻拈起一颗子儿,那颗子儿就在棋盘角上呆 着,可您压根儿就没看见,吧唧,一下就把您的车马炮卒给吃了!接下去形势大变, 他那边儿是噼里啪啦,您这边儿是稀里哗啦,乖乖儿给人掏钱吧您哪!您要是不愿 当这冤大头,起身刚想溜走,劝您上的那人一把薅住您,说先生您这就不够意思了, 大老爷们儿嘴里吐出的唾沫还能舔回去吗? 事到如今您才发现他们是一伙儿的,下着套子让您往进钻呢。这人叫什么?对 喽,就叫托儿! 黄小雷不是棋托儿,棋托儿分红少,忙乎半天才来一二傻子,输一盘也就百十 来块钱,成千上万的事儿甭想。一天下来多数是跟棋主到马路边儿一小吃摊儿上, 吃碗打囟面,喝瓶二锅头,临分手时再塞包烟,结了。黄小雷要做就做大托儿,哪 儿有暴利往哪儿钻,您说哪儿有暴利?古玩市场啊!西单王府井天桥各地儿都有, 起先他瞅中的是天桥,天桥不是他家祖上卖过艺的地儿吗?甭看这小子蔫儿坏,嘴 损,心里迷信着呢,指望祖上的阴魂能保佑他发财!可他在那儿练了几招儿,祖上 没怎么保佑他,才想到咱北京最大的古玩市场,琉璃厂跟潘家园了。琉璃厂古时就 有,潘家园是前些年新开的,那儿旧货多,人也多,不单是北京人,还有外地人, 也不单是中国人,还有外国人,起先是周六周日开市,后来改成两天一开,再后来 天天儿都开了。为什么?人爱来呀,咱把话说着搁这儿,往后没准儿还要开夜市, 不信您看着! 这小子跟他姨表姐周玉薇,就是后来当了代孕女的京郊周子口那妞儿,不是因 为近亲被他那老黄牛爹给挡了吗?他就自个儿找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姓罗,叫 罗娜,说是末代皇帝溥仪他们那个皇族的后人。她家嫌爱新觉罗那姓儿太啰嗦,给 简化了一下儿,本来想姓爱的,害怕人钻空子,男孩儿倒无所谓,喊成爱小伙儿爱 少爷爱什么都成,只是把女孩儿喊成爱丫头爱小姐了,人会立马儿想到那事儿,那 可不能说爱就爱!中国人的劣根性不是?所以就姓罗了,罗好,罗家出美人儿呀, 咱汉朝时就有个叫罗敷的,诗里说耕者停其锄,种田人见了她活儿都不干了!罗娜 美吗?一般般!是皇族吗?我看玄!不过咱也没工夫调查人家的八辈儿祖宗,皇族 就皇族吧,反正又不要咱下拜行万福礼,人喊她格格咱也喊她格格:多时不见又漂 亮了嘿格格?这小妞儿也答得倍儿脆:您不就夸我脖子上这个好看吗?大前天儿在 园子淘的!人说三句话不离本行儿,她连一句都不离,还把脖子上的挂件儿提溜给 您看,潘家园她不叫潘家园,叫园子,就跟她们皇族的菜园子似的,随便进,随便 出。 她家园子,潘家园的古董忒多不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那里边儿的学问大 着呢!比方一陶罐儿,一瓷瓶儿,一漆盒儿,一玉人儿,那朝代到底是夏商周还是 秦汉唐,还是宋元明还是清朝民国解放初,还是咱改革开放以后暴发户们挖个泥巴 窑子鼓捣出来的,您要想把公獐母麂给搞清楚了,那得全凭您自个儿的眼睛劲儿, 遇上托儿甭一脚趟进去,听他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黄小雷到潘家园去当托儿,一 人去十有八九跑空,只要跟人罗娜搭伴儿一去一个准儿。对喽,我不说您就想到了, 尽拿她家皇族说事儿,蒙那些有几个臭钱儿的煤老板,一蒙能蒙他个小死!老外? 这回您可错了,您以为老外是外行?才不是呢,人鼻子高能闻味儿,眼睛往里凹那 叫深沉,还没等托儿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了,连英语带北京话一道上:搂, 搂,搂,师傅您甭蒙我,你们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一伙儿的!再者说了,就算 老外有吃亏上当受蒙的时候,要蒙也临不到他蒙啊,人翻译是干吗吃的?人翻译跟 卖主儿又是眼色,又是手势,又是老北京黑话,多层次多角度全方位地开展合作, 当着老外的面儿就把托儿做了,这罗娜连她们爱新觉罗家族的满语都忘了怎么个说 法,也就只能下钩钓几个国内的土包子。 这不,就这大前天儿的事儿,俩人儿在潘家园也就半天儿工夫,一个唱红脸儿 一个唱白脸儿,合着伙儿地帮人把两笔生意做了。先是在扇子摊儿忽悠一买扇子的, 说是罗格格她家祖上的东西,假装跟人抢没抢过,让那人出个高价儿给买走了。人 前脚一走后脚他们就去向摊主要口水钱,也叫辛苦钱,说白了就是托儿费,少则几 十多则几百再往高去也有上千的,那得看这托儿从中起到的作用,还有最后的成交 额,由双方自个儿看着办。这边儿刚一做完,赶紧又到那边儿去,那边儿有一新开 的玉器摊儿,大的小的方的圆的雕花的镂空的都有,一堆人撅着屁股围那儿看。看 摊儿的是一小丫头,旁边站一年龄大的,瞅着像玉器摊儿的老板娘。罗娜就上前去 跟人挤上眼了,老板娘知道是托儿,冲她一点头,俩人儿就算是在空中签了个合同。 黄小雷那叫配合得好,拉着罗娜往人堆儿一扎,尽拣那些好看的镯呀环呀坠儿呀什 么的拿给罗娜,说给你买个这吧,罗娜不要,又说给你买个那吧,罗娜也不要,黄 小雷说我的个格格耶,咱俩下月就要办事儿了,好歹总得给你买个纪念物吧?罗娜 说你要是真把我当格格待,你就把这个给我买了,我看我额娘的老照片上她戴的就 是这个物件儿!说着弯腰往锦盒里的一只玉石胸坠儿一指,黄小雷就问那看摊儿的 小丫头,这个多少钱? 还没等看摊儿的小丫头开口呢,旁边儿那老板娘一嘴抢过去说,哟嗬,要不说 皇族的人就是不一样儿呢,眼睛忒毒,一下就把这个给瞅中了,瞅着眼熟是吧?没 准儿它原本就是从您家出来的东西,都是文革中红卫兵干的坏事,已经流到外地小 贩子手上去了,喜得咱家那位识货,硬是连蒙带哄从小贩子手里给买了来!我说这 位先生,既然您说要给格格买一个,格格也向您提出买这个了,我就不多要,不高 不低给您个中价儿,八千八百八,取个吉数,买去挂在格格脖子上也算是物归原主, 让编电视剧的知道了还不得编个《玉坠儿传奇》,也编它个三二十集呀?围着玉器 摊儿的一堆子人听说格格,眼睛都不看玉器,都骨碌碌转过来看格格了,咱北京人 没事儿老爱看个电视,前些年有个名叫《还珠格格》的电视剧火了一把不是?所以 无人不知格格是皇家的公主,不说个个儿的亲爹都是皇阿玛,至少她也是那一脉相 承的吧!现如今皇阿玛的侄女儿就在他们面前儿戳着,眼珠子可不就要瞪出来了吗? 您还甭说,这罗娜一听人叫她格格,她还真有个格格的样儿,半点儿都不含糊, 爱新觉罗皇族的后代含糊个什么呢,一伸手就撸过那只坠儿瞅了又瞅,对刚刚她还 挤过眼儿的女老板一翻脸说,八八八?发发发?我说您也忒黑了吧,怎么不喊九九 九呢,久久久不也是个吉数?虽然是从咱家出来的老物件儿不假,可也不能看我想 赎它回来就趁机要大价呀!这么着吧,您也甭说八,我也甭说五,给您个六千整数, 卖就卖,不卖咱就上别摊儿去了!说着站起身来,摆出一副随时要走的架势,黄小 雷一伸手拦住她了,别驾,听人老板怎么说嘛!女老板就万般无奈地叹口气说,唉, 就这么着吧,您也真够神的,这就是咱家那位给人的价儿,只当咱是爱护文物,白 跑腿儿也白摆摊儿了,谁叫您是格格呢?那您到别个摊儿上都不能讲这数啊,同行 本来就是冤家,据我了解这东西在潘家园还有几个,一家卖六千另一家卖一万二还 怎么出手?人还不得把我给骂个狗血喷头哇! 好了,这事儿既然已经谈妥了,双方一个掏钱一个给货,道声拜拜拍屁股走人 不就成了吗?不成,要这样儿戏还怎么往下演哪?黄小雷还真会演戏,干托儿这行 的都是这样儿,嘴里说声好嘞,手往兜里一摸,立马傻了,站那儿泥巴人儿似的半 天不言语。罗娜问他,怎么啦?黄小雷说,钱呢?那一万整数是不是在你包里?罗 娜把她手里的小坤包翻了个遍都没翻出来,气得一跺脚说,从银行取出来就交你手 里,明明是贼给偷了,你还想来栽我!黄小雷翻着白眼回忆说,刚跟老板砍价儿时 就觉着有人蹭我一下,算我今儿个走背字儿,遇上高买了!他说的高买您懂不?就 是过去上海滩说的神偷,咱北京跟天津卫叫高买,手段高明的贼,《三侠五义》里 的柳青那号人物!罗娜一听丢了一万块钱他还有心用词儿,也顾不得格格的身份了, 劈手搧他一个大耳巴子,跟咱男老百姓一样儿骂人说,操你妈的你傻逼呀,钱都被 贼偷了还说他是高买,丫的你找高买去吧,甭找姑奶奶了!小坤包一拎,屁股一扭, 走喽!扔下黄小雷一人戳在那儿,刚追几步又想起这只玉石胸坠儿来,一转身冲女 老板大声喊着,天黑之前,咱天黑之前拿钱来取货,您可千万得给我留好啊!女老 板也冲他大声答应,收摊儿时再不来人,这东西就不是您的了!又小声儿跟人说, 瞧他这个驸马爷当的,又丢钱又着急又挨打又受骂,赶明儿还不知道这格格是不是 他的人儿呢! 得,俩人儿这一走,小摊儿可就炸开锅了,有骂偷钱贼缺德的,有叹黄小雷可 怜的,有怪罗娜不但没有同情心反而还耍格格脾气的,有劝女老板可得把东西给人 留好甭卖给别个的。七嘴八舌地议论够了又争着去看那只玉石胸坠儿,越看越像是 皇家的旧物件儿,埋怨自个儿一来不识货,二来也没那多钱,硬让人从眼皮子底下 把宝贝给淘走了。正说着话儿呢,一大黑胖子晃悠晃悠走过来,左边儿手里攥着一 把折扇儿,右边儿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折四折儿在胸脯子前边儿扑嗒扑嗒扇汗,身 后边儿跟俩保镖,晃悠到女老板的玉器摊儿上,把扇骨子这头儿倒过去拨弄那些小 件儿玉器,那样子是一个也瞧不上眼儿。女老板就搭了话说,这位先生想给刚淘的 扇子配个坠儿吧?黑胖子说你怎么知道我这扇子是刚淘的?女老板说这热的天儿都 舍不得打开扇着,就跟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小美人儿似的,不是刚淘的您能有这心 疼?快拿给我瞅瞅吧,看是哪个朝代哪家扇坊做的,我给您配个什么样儿的坠儿合 适。黑胖子买了货一来是要向人显摆,二来还想借人眼睛劲儿看看货真货假,呼啦 一下就把扇子打开递给女老板说,您瞅! 卖玉器的女老板把扇子接过去左瞅右瞅,一会儿对着太阳一会儿拿到阴处,瞅 够了哇的叫了一声儿说,先生您这扇子上的画儿像是唐伯虎的,字儿又像是文征明 的,这是怎么回事儿呀?黑胖子笑了说,这您就不知道了,珠联璧合这词儿听说过 没有?这哥儿俩都是名人儿,那年头经常一人画画儿一人作诗,卖了钱一人带一女 朋友回去玩儿!女老板又哦的叫了一声儿说,可惜您晚来了一步,不然我这儿真有 您一个绝配来着!黑胖子说什么样儿的绝配您也拿给我瞅瞅!老板娘就把黄大雷给 罗娜挑的那个坠儿拿出来给他瞅,黑胖子身边儿一保镖笑了说,这不是你们女人脖 子上挂的那个什么吗?怎么又成扇坠儿了?女老板瞅黑胖子一眼对保镖说,这回该 我说您不知道了!您不知道没关系,只要您这位朋友知道就成,自古文人雅士也罢, 官人财主也罢,咱还不说乾隆皇帝他们这些主儿了,手里的扇子就是怀里的美人, 白天搂着,夜里枕着,扇子骨上的坠儿可不就是美人胸上的坠儿吗? 黑胖子拿折扇往自个儿虎口上一拍,说得好,这个胸坠儿咱就当扇坠儿要了吧, 多钱?女老板说,对不起了您哪,多钱也不卖您,刚一见面我不就说可惜您晚来了 一步吗,这坠儿被一格格六千块买走了,她死活认成是她额娘戴过的东西,文革时 红卫兵打砸抢给抢去的!黑胖子被她说得半信半疑,成心试探一竿子说,既然买走 了怎么还在这儿?既然还在这儿怎么又不能卖?女老板说,这位先生我的个好哥哥 耶,人家是要掏钱时才发觉兜里的钱被贼偷了,让我别卖了他赶紧回去拿钱来取货, 不信您问问这几个主顾,他们都亲眼看见的事儿!那几个亲眼看见的主顾就一齐作 证,说可不是吗,一个大老爷们儿怪可怜的,丢了钱还挨人格格一顿臭骂一个耳巴 子哪,现如今这贼怎么越来越猖狂了呢?市政府是得要开展严打了!黑胖子这回是 彻底地相信了,把那只胸坠儿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后叹一口气撒手还给了女老 板,正要走时那女老板像是受了感动,到底吐了口说,唉,我看这位先生实在爱不 释手,证明还真是个识货的人,要不这样儿您看行不,这个坠儿您就六千二拿去, 我家还有一个带点儿小瑕疵的,呆会儿那格格两口子送钱来了,我带他们到我家去 拿那一个,他们要是看得中就好,要是看不中我就少要二百块钱! 这么一来,黑胖子花四千六买了扇子,又花六千二买了坠儿,就这一绝配硬要 了他一万单八百块钱,跟梁山一百单八将似的。临走他还留了手机电话,说以后有 了什么好东西要首先通知他来看看。女老板送走这位之后就等那位来,其实哪里还 等天黑,过一会儿黄小雷就跟罗娜又来了,俩人儿一不打二不骂三不抱怨四不生气, 就像是眨巴眼儿的工夫已经把婚结了,也不是来买胸坠儿的,而是来要托儿费的。 这二位躲在不远处瞅着他们的呢,瞅见女老板双手一拱,说声恭喜。女老板是个有 情有义的人,二话不说从那钱里抽出几张,不给黄小雷却直接按在罗娜的手上说, 拿着格格,下回合作做一笔大的,我再给你们增加一个百分点!罗娜说,好说好说! 黄小雷也说,好说好说!罗娜说拜拜啦姐姐!女老板说大妹子走好!罗娜跟黄小雷 逆着黑胖子走过来的路线,转弯抹角回到那个卖扇子的小摊儿上,见了卖扇子的男 老板黄小雷又双手一拱,说声恭喜,男老板也二话不说,从中抽出几张来塞给黄小 雷。什么?您说不给?不给行吗?敢不给吗?江湖上都是有规矩的,摊儿上的老板 要是小家子气想省这笔托儿费,托儿轻则一嗓子嚷起来,骂他过河拆桥,吃独食连 个骨头渣子都不舍得吐,重则敢纠集一帮子地痞无赖把摊子给他砸了,看他哪样儿 合算! 听我说到这儿您该明白了吗?明白了?对喽,原来给扇子摊儿的男老板做托儿 的,可巧也是这一对儿男女,他们是做完扇子摊儿又来做玉器摊儿的,东奔西走南 征北战,书上说的日理万机不是?也怪那黑胖子一是有钱,二是有缘,跟谁有缘? 跟托儿有缘哪,一来二去连扇子带坠儿都让这俩人儿给蒙上了!您问我那玩意儿真 能值多钱?我告您吧,扇子成本也就五十,工艺美院的一些穷小子画的,三十一幅, 加扇骨扇面儿绸子竹棍儿,再加手工撑死八十!您说,多来钱儿的职业,比他当黄 牛党的爸,比他开代孕网站的妈都来钱,不说来得多,起码来得快不是?连这老公 母俩都看上儿子从事的职业了,也想学一招,艺多不压身不是? 说话就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家子今个儿都不上班,黄小雷带罗娜回来过中秋节, 手里提溜着一个大月饼,周秀英瞅见月饼盒上画的古代大美人儿,双手搂过去就问, 潘家园买的吧?黄小雷也学罗娜把潘家园叫园子,说妈,月饼又不是金银珠宝陶瓷 玉器,还用在园子买吗?稻香村桂香村大三元月盛斋哪儿哪儿都有!罗娜像电视剧 里的格格那样掩着嘴儿笑,也说妈,您看这上边儿画的又是赵飞燕又是杨玉环,又 是鱼儿又是天鹅,又是花又是月对吧?那是打比方说这俩美人儿沉鱼落雁,花容月 貌,这月饼要真是汉代唐朝的古董,人买去还不得中毒吃死呀!黄大雷说,甭叫她 妈,叫她额娘,叫咱皇阿玛!听听,您听听这一家子狂得,坑蒙拐骗手里刚有了几 个臭钱儿,就真拿自个儿当皇亲国戚了! 一家子一边儿吃着汉代唐朝的古董月饼,一边儿说着知心话儿,黄大雷问黄小 雷,说你们干这行儿亏不亏心哪?黄小雷说您问我,我还要问您呢,您当黄牛党倒 购物卡亏不亏心?妈她开爱心代孕网站亏不亏心?黄大雷说我们亏什么心?你也不 想想看,左一张卡右一张卡的都是哪些人?他们哪儿来的那些卡?卡里哪儿来的那 些钱?我把它打折买进来再卖出去,我那是为人民服务,为精打细算的贫下中农省 点儿是点儿!周秀英说我亏什么心?那些请人代孕的有一个是弱势群体吗?都他妈 有钱的王八蛋,自个儿想要孩子还怕逼疼,要花钱借别人肚子使,这算合情还是算 合理?依我说就得把这些人往死里宰!黄小雷说还是的呀,上园子去买古董的不都 是你们说的贫下中农和弱势群体吗?怎么你们能宰我们就不能宰?那天儿买扇子买 坠儿的那黑胖子一看就是个煤老板,手里都是挖煤工人的血汗钱!罗娜说何止是血 汗钱,煤窑一塌井口一闭瓦斯一爆炸命都没了,有的死一人赔几百块钱相当于猪肉 的价,有的一分钱不赔连人都跑不见影儿了,公安局派出所张榜悬赏都逮不着,人 那边儿爹哭娘叫老婆喊儿女嚎的,他这边儿还有心来上园子,不把这些人宰出屎来 算咱心地善良,算咱有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您听听,这家儿人一个赛一个的狠,老娘周秀英比老爹黄大雷狠,儿子黄小雷 比老娘周秀英狠,找个媳妇儿罗娜真还是找对了,还没上门儿就比儿子黄小雷还狠 几个来回!玉器摊儿女老板说她胸坠儿是人黑胖子扇子的绝配,这家儿人不也是绝 配吗?要照这格格说的那样儿,咱中国政府还得设一最佳托儿奖,他俩还得并列一 等奖呢,接下来再设一最佳黄牛奖,一最佳配种奖,让公公婆婆也一人得一个,这 家儿人不就成得奖专业户了? 没想到这一等奖没得着,反倒挨罚了!为什么?这还能为什么?成也萧何,败 也萧何,聪明反被聪明误,早晚的事儿,这回栽在红木家具上了! 咱北京这些年的红木家具又升温了不是?又特别是那旧红木,沾上个清末民初, 沾上个名门望族,那就更是了不得了,有一年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一把三条腿儿 的破桌子,桌面儿上还有饭嘎巴儿,说是从老恭亲王府,就是后来归了和珅的那院 儿里出来的,拍多价儿您还记得不?八十万!一香港人手里牌子刚一动,还没想好 举不举呢,梆,锤儿落了,不买也得买!黄小雷跟罗娜俩人儿小脑子一转,这个有 点儿意思,又当上红木家具的托儿了。办法还是那老一套,到潘家园红木家具摊儿 上唱红白脸儿,跟老板挤眉弄眼儿地下套让人钻,黄小雷说你不是要我爸妈给你买 件儿红木做婚礼吗,你自个儿看哪件儿好?罗娜说随便,黄花梨的贵妃榻,鸡翅木 的梳妆台,紫檀的玫瑰椅都成,旧的我都没意见!黄小雷说我的个格格呀还想要古 董,新木头都够我爸妈喝一壶的!老板说这位还是格格,我家正好淘到件旧东西, 说是当年革命小将从哪个格格家弄出来的,差点儿给砸了,后来还好,只拿刺刀在 上面刻了一句口号,这就带破相了,跟西施娘娘脸上有个猫爪印似的。格格要能找 到高人修补一下,我看它还能回到西施娘娘的原样儿,要不我让人送来您瞅瞅? 罗娜就假装动心了,不一会儿工夫,俩小子儿从三轮儿车上卸样儿东西下来, 轻手轻脚地像搬一箱鸡蛋,那东西外边儿包一破毡子,打开是一油渍麻花的小供桌 儿,乌红色儿,桌面儿上还真是刻着一句口号,那字儿就像鸡爪子扒的,一看就是 文革中的中学生水平儿: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红木家具老板说格格您看, 是不是紫檀,是不是皇家的?要没有小王八蛋这几个破字儿,您给我一百万我也不 卖您!黄小雷就问您想要多钱?老板说一口价儿吧,您也别还了,去个零儿您把它 买去给格格做梳妆台,只要有一人说这不是皇家紫檀,您先把它一斧子劈了再来找 我退钱!罗娜说十万?不能再少一点儿?我们不还得花钱找高手修补桌面儿吗?老 板说一分钱不少,我这是因为金融危机资金周转不过来,文钱憋死英雄汉,谁都知 道做红木生意压钱,不然我哪儿会放这个血哪!格格您今儿个要是不买,赶明儿我 资金转过来了请人戳巴戳巴,它可就不是这个价儿了!罗娜就直拿眼睛看黄小雷, 黄小雷就站在那儿直眨巴眼儿,你们说话叫犹豫再三,眨巴够了一咬牙说十万就十 万,不过眼前手头儿没有,怎么着也得缓期三天吧?老板笑了说,甭把话说得那么 难听,缓什么期,人还以为我要判您的徒刑,您也没在那文物上面儿刻字儿!又掐 了掐指头说成,今儿初七,您可真会挑日子,初十一大早您跟格格来这儿找我就得 了! 听到没有?这俩托儿的生意越做越大,十万!上回一件儿胸坠儿卖价儿才几千, 这回一件儿红木光托儿费就几千!双方侃价儿的时候,接二连三就有不少人来围观, 人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也还有连热闹带门道一块儿看的,就听一个跟另一 个说,马老师您不是革命博物馆的人吗,巴金先生活着时说要盖一个文革博物馆, 我看那是早晚的事儿,你们两个馆都是革字辈儿的,您干吗不把这东西买去,留着 文革博物馆开张时送他们一个大礼包?这可真是文革的博物哇!那个叫马老师的两 眼发亮,说嗯,您甭说这还是个好主意,不过这是国家大事儿,我一匹夫出得了力 可出不了钱,得让单位会计出支票馆长签字画押,要不您在这儿替我看着,我这就 找头儿去?这俩人儿说着一个身子一转要走,一个屁股一扭就往那供桌儿上坐,黄 小雷一掌把他搡开了说,别,别驾,这东西我都跟老板谈好了,不信您问老板!老 板就笑着说对不起先生,我们是谈好了,做生意人讲究诚信,不能一个包子喂两个 狗呀!那人失了面子一生气说,不卖就不卖,你骂谁是狗?谁想吃你包子?老板也 挺幽默的,赶紧作揖说那我就换个说法儿,就说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行不? 看热闹的人听着直乐,这时颠巴颠巴来一老太太,得,巧了不是?这老太太也 是我们过去的街坊,跟我们家和黄大雷家的四合院脸对脸,中间只隔一条三尺宽的 巷道,认识黄小雷,因为这小子儿经常带罗娜回去,瞅着这小妞儿也脸熟。街坊老 太太直肠直肚没心没肺出了名儿的,一张嘴老在外边儿生事儿,街坊都叫她事儿妈。 我说事儿妈您懂不?就是说她事儿多,老生事儿,是事儿的妈,咱国家往年不搞计 划生育,当妈的一生一窝,那就是她生的事儿,所以她就是事儿的妈。事儿妈颠巴 颠巴也挤过来看热闹,一看要买红木供桌儿的不是别个,是穷得卵子打板凳的老街 坊儿子,就哟了一声儿说这不是那谁,不是周秀英家小雷子吗?你妈都进去了你还 不快去看看,还有心思在这儿买供桌儿,这才叫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出那大价 买个敬菩萨的还不如花几个小钱儿,求他们让你妈早点儿出来呢! 您说这老太太是不是事儿妈?这名儿没起错吧?黄小雷听着一惊,也认出这个 可怕的老街坊了,差点儿问她是不是他妈的爱心代孕网站出了问题,再一想赶紧又 把话咽回肚里,害怕一问这傻老娘们儿准把一肚子屎都当众倒出来!黄小雷就答话 说是啊,我得上医院看我妈去!老太太说什么呀,不是医院,是派出所,你妈被派 出所的人带走啦,有人打电话举报她开什么配种站!黄小雷的脸都白了,话都不敢 说了,转过身去就走,这老太太眼睛瞅住跟他身后边儿的那个罗娜,又哟了一声说, 这不是经常去周秀英家的罗家窑那姑娘吗?罗姑娘你叫罗什么来着?罗娜跟肇车司 机一样儿走得那叫一个快,老太太说嘿这姑娘,听说男朋友他妈出了事儿急成那样 儿,往后嫁过来肯定是好媳妇儿!看热闹的人就笑话她,什么罗姑娘好媳妇儿的, 您老认错了人了,那是格格!老太太说没错,穿格格衣裳她也是罗家窑的姑娘,跟 周秀英都老街坊了我还不认得她!甭听她说花十万块钱买什么供桌儿,那家儿人把 房子卖了看能不能满足她这个要求!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刚说建文革博物馆的那俩 人儿又来劲儿了,一个说既然他们玩儿假的,马老师您就来真的吧,红卫兵都写了 舍得一身剐,您也舍得一身剐算啦!老太太不等马老师说话她又说了,老太太说什 么红卫兵写的,这是刚那小子儿的字儿,他的字儿化成灰我都认得,小时候读书不 行,把他妈的妈字也写成马了,这不,跟上边儿这个马一模一样儿! 得,这一下,西洋镜儿给戳穿了不是?围观的人哄的一声炸开了锅,红木老板 气得冲老太太直瞪眼,说不卖了不卖了,谁买都不卖了,给一百万都不卖了,谁他 妈再买我的红木供桌儿我跟他急!他急,老太太却不急,老太太不紧不慢把手伸进 衣服兜儿里摸哧摸哧,摸哧出一个四折儿的红布块儿来,打开了是只红袖箍,上边 儿印着五个字:市场协管员。老太太自个儿把它戴在左边儿的胳膊上,对老板说不 卖就对喽,卖多了人吃亏,卖少了您吃亏,还不如运回自个儿家去,拿张砂纸把黄 家那小子儿刻的字儿给磨了,涂上色儿,给老婆做个梳妆台不也挺好的?敢情,前 边儿罗娜要买梳妆台那话儿老太太都听到了,她才不是直肠直肚没心没肺呢,她才 不是事儿妈呢!什么?是有点儿事儿妈?那得分什么事儿了,遇上这号事儿就是当 个事儿妈,把那些坑蒙拐骗的龟儿子龟孙子都管起来又怎么不成,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