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马丫为自己的心情找到了一条宽阔的通道时,她开始沿着那条通道义无反顾 地前行。而老张和黄晓江都是鼓动的风在推动着她。每天,老张都会突然出现在她 的面前,神秘地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有备而来的老张,还拿出一张张有关海南的 明信片、宣传册,塞到她的手里。老张说,你仔细看看,人间仙境呀。 老实说,马丫觉得宣传册上的海南真的是人间仙境,真的在向她招手。可是她 不为所动,她对停留在纸面上的风景不感兴趣,她更关心的是她一个人的风景。在 黑暗中,父母仍在谈论着马冬。马冬的样子几乎可以在漆漆的夜晚映亮他们的天空, 她的父母,因此显得干劲十足,父亲的咳嗽声也变得铿锵有力。母亲瘦弱的身体仿 佛永不疲倦地劳作着。母亲说,他们要给马冬留下一个门脸,马冬喜欢玩摩托车, 那就让他开一个修理摩托车的小店。马丫笑了,她不是在嘲笑父母的不着边际的梦 想,她是在笑自己,黑暗让她的想象变得现实而饱满,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站在了 邪恶的悬崖边上,她鼓励自己,说,我能和马冬做得一样好。 马丫在诱导黄晓江一步步地向危险靠近。 他们在商店的寻找一无所获。而黄晓江丝毫没有流露出厌倦的情绪,他情绪高 涨,他甚至建议,到网络上扩大搜索的范围。马丫说:“不必了。其实,这是个什 么东西,对我并不重要。” 黄晓江说:“是这样呀。” 马丫问:“你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吗?” 黄晓江说:“只要是你做的事情,都是对的。” 马丫有些感动,她真想给黄晓江一个拥抱,她知道,那也是他渴望的,但是她 没有。她还没有那个勇气。 马丫问:“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吗?” 黄晓江点点头,我说过的话从来不反悔,我们同学这么长时间你应该知道的。 马丫对于在学校里默默无闻的黄晓江一点也不了解。她说,我想看看你的身手, 你不是说从小就练武术吗? 他们来到了学校的操场。晚自习已经结束,操场上空空荡荡,冬天的空气干燥, 寒冷。马丫拿着黄晓江的棉衣,看着月光下黄晓江卖力地施展着全身的功夫。一趟 拳脚打下来,黄晓江有点气喘。他解释说,主要是今天出去跑了一天的业务。 马丫问他:“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你能打得过他吗?” 黄晓江自信地说:“别说一个人,两三个人不在话下。” 马丫哭了。她不是在给黄晓江做样子,她是有感而发,她说:“我希望你能替 我打抱不平。” 马丫不知道黄晓江在随后的几天里是否作过内心的挣扎,她只是知道,黄晓江 加紧练习武术,以准备随时到来的召唤。黄晓江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将要发生 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在对马丫的无条件的喜欢面前,黄晓江失去了对于事情的所有 的判断能力,发热的头脑使他淡忘了后果。在寒冷的冬天,他的热血沸腾,向往着 为马丫打抱不平。马丫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拉着黄晓江去看了几场录像,想让黄晓 江从录像片里的黑帮那里学点手艺。在马丫面前,黄晓江谦虚好学,他认真地揣摩, 细细地回味,像个品学兼优的学生。马丫叹息道,如果你继续学习考大学,一准能 考上呢。两人在是否为行动准备一个道具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自信已经让黄晓江 有些盲目地自大,他相信自己的功夫足以应付一切。马丫忧心忡忡,她主张还是应 该预备一个应手的工具,比如小刀,改锥之类。黄晓江最后还是听从了马丫的建议, 他们在夜市的地摊上买了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黄晓江把水果刀拿在手里,路灯光 把刀子的寒光映到他的眼里,他比划着,把刀子舞得上下翻飞。即使如此,刀子的 寒光也没能让黄晓江有所警觉。马丫说,你的拳脚,加上刀子的配合,人刀合一, 比古龙小说里的侠客还美呢。黄晓江舞得更起劲了。 一切都在马丫的设计之中,黄晓江的准备,老张不断的催促。当老张从马丫那 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时,老张的笑容隐藏到了脸皮底下,那笑容把他的脸催得鼓鼓 的。他搓着自己的手说:“这一定是一个难忘的假期。”老张当然没有忘记叮嘱马 丫嘴巴要严,对父母,尤其是对他的老婆,都要守口如瓶。马丫无辜地说,我的父 母,他们肯定要问起的,我可以对他们说去同学家里,他们无所谓的,他们眼里根 本没有我,我去哪里都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关键是…… 兴奋并没有使老张昏了头脑,他镇定地说:“你放心,我老婆,她不会知道你 去的,她也不知道我去干什么,我有理由封住她的嘴。”那次见面,老张兴致所至, 甚至想拉一下马丫的手,被马丫躲过去了。 令马丫没有预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整整一晚上,马丫都没有睡好,她听着 黑暗中传来的父亲的咳嗽和母亲的梦呓,她想,也许再过一天,他们会像去监狱的 头天晚上一样,会彻夜难眠。天一亮,从床上起来的马丫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困 倦。她正在洗漱,就听到了父亲的手机响了一通。接电话的是母亲,马丫听到母亲 啊啊了几声,随即就传来母亲像是灵魂出壳的尖叫,和身体倒地的声音。马丫从卫 生间中冲出来时,父亲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察看倒在地上的母亲,父亲匍匐在地上, 在努力寻找着被母亲扔掉的手机。马丫把母亲扶起来,过了十来分钟母亲才缓过气 来。父亲还在冲着手机,“喂喂”地喊着。母亲一睁开眼就痛哭失声,在母亲时断 时续的解释之中,马丫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刚才的电话是马冬打来的。马冬和两 个狱友打伤了狱警从监狱里逃了出来。马冬叮嘱母亲,不管警察问他们什么都说不 知道。马丫焦急地问母亲:“马冬还说什么了?” 母亲的目光呆滞,她摇摇头,哭着说:“这让我们还怎么活?” 实际上,警察很快就来到了马家。他们在确定马冬没有回家之后便匆匆地离开 了。父母亲陷入了极度的恐惧和悲伤之中,马丫觉得,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马冬出 事时的日子。这时候她听到了院子里老张和老婆告别的声音,他故意把声调抬得很 高,其实是在催促马丫。老张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马冬的 出逃真的是个意外,这使马丫的心情十分复杂,在内心挣扎了十几分钟后,马丫决 定还是把马冬的出逃暂放一放,先把自己计划好的事情做完。她告别父母,即使在 如此紧要的关头,父母亲对于她的异常举动也没有作出应有的反应。他们暂时放弃 了幻想,用眼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也懒得知道,马丫 是什么时候走的,马丫去干什么了。 马丫从家里出来,先是站在大街上,在寒风中梳理了一下思绪。脑子里很乱, 她得赶快镇定下来,全身心投入到即将到来的行动中,因为她知道,此时黄晓江已 经按原计划从家里出发了。马丫上了开往机场的公共汽车。 在机场公交车站的站台上,马丫看到了兴高采烈的黄晓江,仿佛他要出门旅游 一样。马丫问他准备好了吗?黄晓江拍拍自己健壮的胸口说:“没问题,我今天早 晨吃了三个驴肉火烧。” 他们没有盲目地立即靠近目标,而是观察了一会儿,机场广场上人并不多,匆 匆赶来的乘客都快速地走进了机场大厅。搭乘她来的公交车已经驶离了机场。远远 地,马丫看到老张在广场的另一端东张西望。老张的身边,放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 马丫指了指老张,就是他。 黄晓江向马丫做了个鬼脸,在马丫面前,黄晓江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有自信。 他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吹着口哨,大踏步走出了公交站台。马丫看着黄晓江的背 影,觉得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特别沉重的东西一样,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她觉得这 是她背井离乡之后最轻松的一刻,她不禁有点得意地跳了起来,可是当她脚一落地, 眼睛的余光就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身影那么熟悉,好像今天才刚刚看到,实际 上不用认真地回忆,马丫很快就从脑海中搜索出了那个身影,是的,那是今天一大 早到他们家的其中一个警察。她再仔细地观察,果然,在附近她又看到了两三个警 察的影子。他们来这里干什么?结论也飞速地闪现出来,毫无疑问,他们是跟踪她 而来的,他们显然以为,她大老远地跑到机场,是和马冬接头的。马丫不禁为警察 的想当然和自以为是而发笑,她对自己说,马冬傻得能到这里呀!她随即想到,如 果他们看不到马冬,他们会怎么样?会继续跟着她吗?那她就太不自在了。她突然 大叫了一声:“呀!”她转过头去,黄晓江已经昂首阔步地走到了广场的中央,老 张仍旧在不停地东张西望,不停地抬起手腕看表。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新紧紧 地揪住了,黄晓江的背影正在快速地变幻成马冬。她撒腿就跑,她听到了风在耳朵 边呼呼地响,她听到了心脏在咚咚地跳,她的头巾掉了,头发散开了,大衣被风吹 得向后飞舞着,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黄晓江,她的心里默念着,慢点慢点!马丫疯 狂闯越广场的举动引起了警察们的注意,他们快速地向广场上聚集。马丫,仍在像 斑马一样地奔跑着,她终于超越了黄晓江,气喘吁吁地赶到老张的面前。当她急停 在老张面前,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晃了几晃,呼吸像是裹挟着一团棉花那样沉重。 茫然已经使黄晓江停止了前行的脚步,他不知道,马丫为何奔跑,马丫为何临 时改变了行动的方案。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马丫已经接近了那个等待的中年男人,马 丫把手伸进了大衣的口袋,她似乎拿出了一个东西,交给了那个男人,他们交谈了 几句,然后马丫转身向自己走来。马丫对迷惑不解的黄晓江说:“走吧,我们回去。” 黄晓江看看不远处那个手拿着某个东西同样迷惑的中年男人,他问马丫,她给 了他什么东西,对他说了些什么。 马丫微笑着说:“我把六角星交给他,希望他能从海南给我带回一个装饰有六 角星的礼物。” “你放过他了?”黄晓江问。 “那已经不重要了,”马丫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你成为马冬。” “谁是马冬?”黄晓江继续问。 “一个逃犯,警察正在追捕他。”马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