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方英松在繁华的商业街上默默地走,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但心里的弦儿却一 直绷得紧紧的,这叫外松内紧,在茫茫人海中把贼捞出来,不下十二分的工夫是不 行的。 自从丢了工作,方英松每天除了帮着杜金平去批发水果,就是到人多的场所来 抓贼。方英松的眼睛极为敏锐,只要是有贼出现,不管他伪装得多么巧妙,他总能 将其从众多的行人之中分拣出来。这是功夫,这是连警察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功夫。 多少年了,怎么练就的,有时他自己也说不清,别人问他,他就说是凭直觉,他的 直觉一向都是很灵敏的。 “编外警察”是站前派出所老马给他的戏称,方英松抓的小偷越来越多,老马 就开玩笑说:“你这‘编外警察’比在职的还厉害还积极呢!”后来记者采访时引 用了一下,这个称呼就正式叫响了。自从下岗后,方英松已经干了三四年专业的 “编外警察”,一无工资,二无奖金,大家都对他不理解,有的时候他自己都对自 己不理解,但没有办法,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有点儿偏执的人,他对抓贼充满了激情, 就像一个气球,它不需要什么,甚至什么都没有,只需要空气就可以升上天空。 只是他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窘迫,越来越显得杂乱无章。这几年,家里的收入都 来自杜金平的水果摊儿,他这个大男人反而成了吃闲饭的。杜金平劝过他好多次, 正经八百地找份工作,别再干什么“编外警察”了,方英松却听不进去,一点儿都 听不进去,杜金平对他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坏也就是件自然而然的事了。 方英松第一次抓贼还真不是没事儿找事儿,而是维护自己的利益。那阵子方英 松刚从钢厂下岗,心里像堵了团乱麻似的,很郁闷,不时去找朋友聊天喝酒。有一 天,方英松从朋友家回来,在公交车上被人撞了一下,对方连声说对不起,方英松 见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随口说下回小心点儿,就没太往心里去。快要到站 下车时,方英松不经意间摸摸衣服口袋,发现装在夹克衫内兜的钱包不见了,立刻 想到撞自己的那个小伙子,向车厢里看看,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显然他得手后下 车跑掉了。 钱丢的虽不多,但出事故、下岗、丢钱包,倒霉的事连成串儿,方英松心里就 觉得格外憋屈。他还记得那小子的长相,发誓亲手抓到他。回到家里,方英松没和 杜金平说丢钱包的事,喝几口闷酒就倒头睡下。第二天早早起来去等公交车。车刚 开出五站,方英松就抓到一个小偷。那个贼年纪更小,只有十七八岁,方英松见他 用左手的皮包“搭架子”,用右手从一个妇女的坤包里掏出手机,方英松就上前一 把抓住他的手腕子。虽然不是那个偷他的贼,但在方英松眼里也同样可恨。 方英松连续在公交车上蹲守了一个月,抓了五个偷钱包的扒手。一天下午,终 于抓住了偷自己钱包的那个贼,把他送进站前派出所。偏巧,当天报社的记者在所 里采访,听说方英松义务抓贼的事,敏锐地发现这是个新闻热点,临时决定对他进 行采访。方英松就这样上了报纸,成了本市的名人,从此就把抓贼当成了职业,而 且越抓越上瘾。每次抓贼时,方英松都热血沸腾格外亢奋,仿佛又找到了当年上班 时的感觉和自信。他对贼的敏感度也与日俱增,只要与贼对上眼儿,就能判断个八 九不离十。通过抓贼,方英松走出了低谷,再次找到人生的意义。三四年下来,他 抓了一百多个小偷,通过他提供的线索,公安民警先后打掉了十几个盗窃团伙,其 中有两个涉案金额巨大,在全省公安系统都引起了轰动。媒体采访成了家常便饭, 省市两级的报纸、电视上经常有他的消息,他就这样成了这座城市的名人。 方英松默默地又一次穿过站前广场,随随便便转几下脑袋,周围的动向已经了 然于胸。那几个“老钳工”凭着手艺高超,从不往人多的售票处、出站口挤,偏爱 在空旷的广场上下手。今天他们没在这儿露面,方英松就想去客运站转一转,没准 儿几个老贼都奔了那里。 经过火车站出站口时,方英松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人群里有一张脸有些眼熟, 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不敢十分肯定。他又往那人前后左右看了看,按他的经验, 小蟊贼们往往都是结伙作案,很少有单个行动的,只有那些“老钳工”仗着手段高 明才敢独来独往。方英松果然认出另外两张脸,随之想起这是个三人小团伙,半年 前在地下商场被他抓过一次,当时看他们行窃金额不大,教育几句就放了。方英松 看看时间,离下个车次到站还有十几分钟,就走到相隔有七八米远的停车场入口, 点上一支烟,背对着出站口坐在一只水泥桩上。烟抽到一半,方英松就用眼角的余 光发现,三个人突然不见了,大概对方也认出了自己,没敢动手就逃走了。 这种情况也很正常。抓贼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就和贼有了某种默契,他了解 他们的行动路线、出手习惯、暗语黑话,他们也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脾气 秉性。在这座城市里,他的亲戚朋友的人数加在一起也不会有相熟的贼的数量多。 不论在商场里、公汽上、还是火车站、客运站,甚至是走在大街上,方英松随时都 能遇到相熟的贼,像这样打个照面就走实际上再好不过,说明彼此都为对方留了面 子,谁也不想硬碰硬地死磕。 客运站就在火车站对过儿,只隔了一条马路。方英松穿过广场,站在斑马线前 等信号灯,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哑着嗓子喊老方。不用看方英松也知道喊他的人是老 马,他的公鸭嗓在这座城市独一无二。 站前派出所的老马从一家快餐馆窗口探出脑袋,笑着向他招手。 老马滑得像条泥鳅似的,每个汗毛孔里都藏着鬼点子,还好拿人逗闷子取乐, 方英松几次上过他的当,白白替他跑腿卖力不说,还被他半真半假地嘲笑过。两个 人只要碰了面,准会连荤带素扯上一气。 方英松走过去,把胳膊肘儿搭在窗台上,眯缝着眼睛问老马有什么事。 老马说:“你老小子快进来,有件大事儿要和你说。” 方英松脚下不动,笑着说:“你老家伙是又要拿我开涮吧?有话就说,有屁就 放,我在这里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以前老马也玩过这一手,等方英松进了屋,突然拍着脑门儿说,刚才真有件大 事儿,一转眼就忘了,等啥时候想起来再告诉你。 老马急得额头上蹦起青筋,赌咒发誓地说:“老方,我找你真有大事儿,撒谎 我是你儿子。” 方英松摆手说:“你可拉倒吧,一个儿子我好容易才供到大学毕业,再多个儿 子,卖血也养活不起。” 他看出老马今天确实有事,嘴上说笑着,离开窗口进了餐馆。 方英松刚在老马的对面坐下,老马就把嘴巴凑到他耳边,用那特有的公鸭嗓儿 像拉锯似的小声说了那件大事儿。 这段时间,六马路上的电子批发市场发生了系列盗窃案,连续有五家商铺在夜 里被人撬开,大批新款手机、MP5 、MP4 、随身听等货品丢失。方英松家住在六马 路附近,老马求他帮忙盯着点儿,有啥情况随时打个招呼。 老马挤挤眼睛,拍拍方英松的肩膀说:“你老小子这把要是能找到线索,准能 立大功受重奖。” 方英松说:“去个屁的吧,你立功受奖还差不多,我只能跟着白忙活。” 老马说:“哪能呢,哪能呢,这回肯定不会亏待你,得了奖金,咱俩一人一半, 发了奖牌,我也砍一半给你。” 方英松笑着和老马分手,过马路到了客运站,也没看见那几个老贼的影儿。方 英松看看车站上方的那只大钟,猛然想起已过了做晚饭的时间,就急三火四地往家 里赶。自从杜金平摆起水果摊儿,做饭的挑子就被她从肩头上撂下,压在了方英松 的身上。开始他还不太想接这个班,杜金平话说得理直气壮:“我在外面整整站一 天,难道回家连口现成的都吃不上,还要动手伺候你这个闲人?”方英松只好委屈 求全当了接班人。 方英松一溜儿小跑,在自家楼下的市场上买了西红柿和黄瓜,又买了四个馒头, 就急忙往楼上跑。西红柿他准备炒鸡蛋,再做一个拍黄瓜,两个菜都用不了多长时 间,这顿饭就算对付过去了。按往常的时间,杜金平差不多该从市场上回来了,他 必须马上把饭菜准备好,否则杜金平又会大发雷霆。他们家住在五楼,跑到四楼平 台处时方英松看见楼梯扶手锁着三轮车的车头,心里就咯噔一下子,知道大事不好, 杜金平已经到家了。为了防止被偷,每天晚上三轮车的车头都会被拎上来,锁在门 外面。 方英松没敢敲门,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把门打开,探脑袋往里面瞅了瞅没见到杜 金平,心里就有些疑惑。忽然看见卧室的门关着,猜想杜金平一定在里面待着,就 蹑手蹑脚地进了门。做饭的过程中,方英松始终轻手轻脚,拿盆端碗都尽量不弄出 声音来,屋子里此刻的火药味很浓,自己稍不留神就可能点燃火药,引发一场强烈 的爆炸。 方英松按原计划做好了两个菜,想了想,又增加一个西红柿鸡蛋汤,见馒头有 些凉了,又在微波炉里转了一分钟。饭菜预备好,碗筷汤匙摆在了桌子上,方英松 才走过去敲门喊杜金平吃饭。里面好一会儿没动静,方英松正想再敲,门忽地一声 打开,杜金平像一阵风似的从里面刮出来。 杜金平刮的是台风,台风中心裹挟着雷鸣电闪和暴雨海啸,劈头盖脸地砸在方 英松的脸上,她骂他不务正业狗屁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方英松低下脑袋,在 心里数着数,盼望风暴能快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