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秋时节。 天光破晓,巍峨宏伟的天坛祈年殿在煌煌晨曦的映衬下,显现出气象庄严的轮 廓。 一串急促的急救车鸣笛声划过天坛公园南门外的上空。 急救车挤牙膏似的终于驶出人头攒动的早市,拐进一条不宽不窄的胡同里,鸣 笛声也被司机随即调低了许多,可那特有的叫人压抑的声响在大清早的胡同里还是 格外刺耳,不时引来遛早的人侧目、嘀咕。 “哎哟,这是谁家啊?大清早儿的,您说这家里人得多闹心呀。”一位年过七 旬、身板硬朗的大爷坐在早点铺门外的条凳上,一边瞄着打眼前驶过的急救车,一 边嚼着糖油饼说道。他是洪大爷,是这条胡同的老住户。 “可不,这钟点儿八成得是脑溢血。这脑溢血啊,它跟吃就有很大的关系,像 您这么见天儿的糖油饼招呼着,还就着炸豆腐,甭说您这岁数了,就是傻小子这么 吃下去他也非得吃残了不可,您说是不是?您这把岁数以后可真得注意喽,改改口 儿吧洪大爷。”接洪大爷话茬的是旁边一位看上去足有三百斤的胖汉,因为姓麻, 胡同里的人索性顺嘴称他为“麻包”,估计现在除了“麻包”的爹妈,没人知道这 主儿的大号了。“麻包”在胡同西口开了一间彩票站,微利经营,却乐在其中。 “我这把岁数,那就叫鬼打城隍庙——死都不怕了,我注意个屁呀,对不?糖 油饼就炸豆腐,就好这口儿。你还是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形吧。”洪大爷似乎来了兴 致,扭脸冲几米开外炸油饼的伙计喊道,“再来一个,那糖色给我炸焦糊点儿!” “麻包”嘿嘿一乐,不再言语了。 急救车停在柳树街派出所门前。 “不对啊,哎,你瞅瞅,是不是停咱派出所门口了……”洪大爷的视线没落空, 一直追着急救车呢。 “麻包”顺着洪大爷的视线望去,神情迷离地嘀咕道:“真是,头一回啊这是 ……” 从急救车里下来一名女医生,急匆匆地奔进派出所。 “嘿,这回有热闹看了,没准儿刑讯逼供逼出人命了。”饭桌旁,一个体态精 瘦的小个子男人一手端着“小二”,一手捏着一颗钉子,朝派出所方向歪着脑袋饶 有兴致地说道。 洪大爷瞟了小个子男人一眼:“‘油渣儿’,你就损吧!” “咱不打诳语,昨儿晚上柳派可逮了不少的人呢,里面鬼哭狼嚎地折腾了大半 宿。您说,和派出所住街坊有什么好?净受刺激了!”“油渣儿”抿了一口酒,嘴 里嘬着钉子,煞有介事地说道。 “麻包”撇撇嘴,起身结账去了。 女医生在一位年轻男警察的引领下,急匆匆地穿过派出所前院,来到后院西厢 房一扇紧闭的屋门前。两个警察隔着窗玻璃神情不安地朝屋里望着,其中一位手里 还捏着一把泛着牙膏沫子的牙刷。 “大夫,人在这屋!”年轻男警察气喘吁吁地边说边上前推开屋门。 女医生拎着急救箱闪进屋里。 这是一间派出所男警宿舍。房间虽不大,但因为只有两张单人床、两个床头柜、 一张靠在窗下的办公桌、两把椅子和两组衣帽柜这几件简单的家具,加之被褥式样 统一,屋内倒也显得整洁有序。 一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年龄三十五上下的男警察一动不动地横卧在屋内水 磨石的地面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裤。他叫钱壮,柳树街派出所三警区警长。 钱壮头部朝向屋门口,一只手臂向前伸去,像是要过去开门的样子。女医生蹲 在地上,仔细检查钱壮的情况。刚才为女医生领路的年轻男警察叫任民,是钱壮的 室友。 任民今年三十三岁,生于1978年12月18日,这一天也正是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 召开的日子。虽说和“改革开放”同龄,同龄却不能同比,因为硬要和改革开放的 伟大成就PK的话,用任民的话说,他就是一团狗屎了。唯一能让他聊以自慰的就是 自己脑瓜儿顶上的那枚神圣的警徽了,尽管他至今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警察。 任民这会儿大气儿不敢出地蹲在一旁,直愣愣地看着女医生忙活着。他对眼前 的情形感到有一点儿茫然,钱壮不能够这样啊,他可是火星人的身子骨儿啊! “多长时间了?”女医生皱着眉头问道。 “嗯,也就十来分钟吧。”任民直起脖子,“刚一发现,我都没敢动窝,立马 就打了120 ……大夫,他情况……严重吗?” 女医生检查完钱壮的瞳孔后,仰起脸,让任民帮忙赶紧叫担架进来。任民腾地 直起身子,蹿出屋外。 心急火燎的任民在门口险些撞上急匆匆赶来的谷所长,反应敏捷的谷所长一个 侧闪,躲了过去。 “任儿,大壮怎么啦?”谷所长一把揪住任民,不安地问。 “有点儿悬,回头再跟您说,我先去拿担架。” “好好,快去快去!”谷所长挥了挥手,转身进屋。 谷所长看到地上昏迷不醒的钱壮,神情十分惊诧,不停地摇着头。“大夫,我 是所长,我们这人到底得了什么病了?”谷所长忧心忡忡地问。 女医生站起身,用手背扶了一下眼镜框:“现在还说不好,脉搏非常弱。他有 什么病史吗?” “没有,没见他得过什么病。所里四十几号人,就数他身子骨儿最棒了。上个 月我们还刚体检了,身上丁点儿毛病没有的就他这一号啊!”谷所长对眼前的情形 百思不得其解。 担架很快送来了,众人小心翼翼地把钱壮抬了上去。 急救车周边三三两两聚集了一些围观群众,大伙交头接耳,猜测所里面发生了 什么事。看到担架从所里面出来时,人们不由自主地簇拥了上去,谷所长和众民警 连忙张开双臂,打开一条通道。 “大伙让一让了……慢着慢着……哎,大夫,咱奔哪儿啊?天坛吧?”谷所长 抻着脖子问女医生。 “对。你们得去人啊。”女医生甩下话便上了急救车。 “那当然那当然。我们给您开道!”谷所长一脸肃然道,然后急回身吩咐身旁 一警察,“快把我台子拿来!叫指挥室通知政委!” 急救车不等警车开道,先行离去。 任民突然被“油渣儿”叫到人群外,他开始以为油渣儿有什么急事,没想到油 渣儿却一本正经地问道:“任儿,所里出什么事了?不会是……审死了一口子吧?” “油渣儿”满嘴的酒气一个劲儿地直往任民的鼻孔里灌。 任民松开收紧的眉头,一本正经地打了一个手势,“油渣儿”忙把耳朵凑过来, 兴致满怀地期待着什么。任民附耳道:“死你大爷,成吗?” “你瞧,不待这样的啊。”“油渣儿”自知讨了一个没趣儿,嬉皮笑脸起来。 “小任儿——”警车那边传来谷所长嘶哑的喊声。 “这儿呢这儿呢!”任民三步并作两步蹿了过去。 “你那儿干吗呐?赶紧开车!” “是是是。”任民猫一样钻进车里,打着引擎后,伸手便向警报器摸去。 谷所长忙摆手阻止:“哎哎,出了胡同再响。” “我知道,只爆闪不打鸣儿。”警车头顶光炫疾驶而去。 警车像一道奔腾的火山熔岩在车海中蜿蜒流淌。 “任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谷所长问。 “我也不清楚,我回来时就见大壮在地上躺着呢。” “昨儿夜里我看他还火腾火燎的,怎么今儿一早儿就成这样了?我说,你和大 壮一屋的,就没觉出点儿什么?” “昨儿晚上清查娱乐场所咱不是拘了几个嘛,本来大壮要去送人的,可我看他 做完卷人都有点儿晃了,本来这两天他就没睡几个钟头,可他还非要去送人,是我 硬把他摁在床上的。等我天亮回来,一进屋,人在地上躺着呢,叫了半天,人没动 静,我就毛了……”任民一脸苦相道。 警车终于追上了急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