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窑山自然少不了炸药,没有炸药,窑洞打不了,煤也挖不出。所以,规模大的 窑山还专门设有炸药库,放炮的人领炸药,领多少,都会记录在案的。如果没有规 矩,岂不是乱了套?别人可以拿炸药去炸鱼,炸石头,如果有仇的,甚至还可以炸 人。 其实,炸药分两部分:一是雷管,雷管像一粒圆圆的炮仗,满手指般大,寸多 长短;二是炸药,炸药也是圆圆的,直径寸多,长度六七寸。把雷管插进炸药,一 通电,轰隆一声起爆,其威力就显示出来了。 当然,像这样的危险品,一般人是偷不到手的,放炮的人领多少炸药,放掉了 多少,还剩下多少,都是有数的。从表面上看,这一套规矩很严格,其实,也不尽 然。世上哪个地方没有漏洞?只是漏洞的多少和大小而已。 忽一日,放炮工刘满民发现少了两筒炸药和两个雷管,焦急了,问打钻的张罗 生。张罗生一听,紧张片刻,突然又不紧张了,淡淡地说,刘满民,炸药和雷管都 是你去领的,不关我的事嘞。 刘满民说,怎么不关你的事?我们两人是一组的,炸药和雷管不见了,我们两 个都有责任的嘞。 张罗生说,我不管你的什么雷管炸药,我只管打钻。 刘满民脾气来了,说,你不管?依我看,你的嫌疑最大。 张罗生也来了脾气,你不要牛胯插到马胯里,这是你的责任,说不定就是你自 己偷的。 刘满民骂娘,我崽偷了。 张罗生说,要得,我崽偷了。 两筒炸药和两个雷管没有下落,当然成了疑案,那么,到底是谁偷走的呢? 刘满民很焦急,马上告诉工区保卫组的老焦。老焦本来跟刘满民之间有意见, 两人的婆娘曾经吵过架,所以,这两个男人也生分了,平时见面都不说话。如果不 是丢掉雷管炸药,刘满民哪里会来找老焦呢? 老焦一听,哼一声,威胁说,那你们两个都要负责任,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 算你们走运;如果出了事,我的崽,你们两个都逃不脱的,尤其是你。老焦把一根 蜡黄的手指指着刘满民,好像要把以往的怨气发泄出来,气得刘满民浑身打颤,话 都说不出来。 的确,窑山并不是没有出过这类事情,曾经有人偷炸药雷管去河里炸鱼,结果 把手都炸断了,还有把眼珠子炸出来的,当时,窑山还狠狠地处理了几个人。 相对而言,刘满民更焦急,如果追查起来,至少是要扣工资的,自己家里困难 得要死,哪里还经得起扣钱呢?如果出了事,责任更大,那就不是扣工资的问题了。 刘满民急得睡不好觉,除了骂偷炸药雷管的人,还时不时地去保卫组。 去保卫组做什么?还是找老焦。 老焦把茶喝得呼呼响,一嘴黄牙说,哎,你老是找我做什么呢? 刘满民说,我向你报了案的,如果查不出来,是你的责任,不然,要保卫组做 什么? 老焦嘲笑道,你以为我是大侦探吗?什么案子都查得出来吗?如果都查得出来, 老子还呆在这个鬼窑山吗?娘卖肠子的,老子早就去县公安局了。 刘满民无奈地说,好吧,你听不进油盐,到时出了事,你莫怪我嘞。 老焦对于这号事已经司空见惯,不是有偷煤的,就是有偷木材和钢筋的,还有 偷炸药雷管的,烦死个人。保卫组就他一个人,无奈分身乏术,即使生出三头六臂 也无法对付。老焦早已向工区反映过,要求增加人手。工区回答说,哪里有编制? 一句话把老焦梗住。平时,别的人来报案就报了,不再问下文的,反正告诉你老焦 了,破案抓人是你的事情。而这个刘满民不一样,几乎天天来问老焦,两个炸药雷 管是否有了下落。搞得老焦心里很烦躁,简直害怕见到刘满民,看见他就躲,像泥 鳅一样溜开。 工区只有那么点儿大,哪里能够躲得开?再说,保卫组又搬不到一个秘密的地 方去,屋门也不能老是锁着,里面还是要坐着老焦这个菩萨的。这样,刘满民哪有 碰不到他的呢?一碰面,刘满民还是那几句话,问是否找到了雷管炸药的下落。当 然,有时候刘满民也没有碰到老焦,那他就要去老焦的家里问问。所以,老焦被这 个固执的人缠得焦头烂额,心想,难怪老子姓焦嘞。 老焦的婆娘看见刘满民老是来找自己的男人,问老焦是什么原因,老焦说,这 个家伙丢了炸药雷管,叫老子查找。 女人一听,很敏感,说,老焦,他是不是故意这样说的呢?其实,肯定是他自 己偷的,然后,想来报复我们。 老焦迷惑地说,你讲鬼话嘞,报复我们什么? 女人说,我跟他婆娘不是吵过架吗?我还抓伤了他婆娘的脸,你们两个男人不 是也生分了吗?不说话了吗?姓刘的肯定很记恨,仗着自己手中有炸药雷管,故意 说被人偷走了,往后有可能会来炸我们的。 老焦听罢,眨着眼睛,似乎不大相信,女人之间吵个架,刘满民至于偷炸药雷 管来报复吗?他吃了豹子胆吗?他想死了吗?想一想,又觉得婆娘的话并非没有一 点儿道理,不然,刘满民老是来问自己做什么呢?按说,他跟自己的关系很僵,最 多报个案就可以了,哪有时间常来问的呢?这很明显是欲盖弥彰,企图麻痹老子, 让老子放松警惕性,然后,再伺机下手。如果晚上把炸药丢进来,我一家老小不是 见阎王了吗? 老焦这么一想,觉得十分害怕,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如果任其发展下去, 很可能会酿成大祸大麻烦。老焦主动地把刘满民叫到保卫组,仔细询问丢失炸药雷 管的种种细节,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发现刘满民十分沉着,一点儿也不慌 张,就觉得这个人很稳得住气,没有一丝破绽,娘卖肠子的,简直像个训练有素的 老特务,丝毫不动声色。 其实,老焦问刘满民丢失炸药雷管的细节是假,其真实目的,是想发现刘满民 是否把危险品藏了起来,以便往后拿来报复自己。既然问话没有什么收获,老焦当 然采取了跟踪的手段,希望能有所发现。所以,每天下班之后,他就去守着刘满民, 远远地看着这个家伙。那当然是刘满民上白班的时候,刘满民下午从窑下出来,回 家跟张罗生下棋,偶尔也去菜地淋水捉虫,并无什么异常的行动。后来,老焦觉得 跟踪似无必要,这种跟踪也有不完善之处,如果刘满民要报复,下中班深夜十二点 多钟从窑下出来,还有十二点钟上晚班之前,他不也能够悄悄地来焦家吗?然后, 把炸药丢进去。如此说来,刘满民白天是不敢来的,唯有夜里来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老焦干脆不再跟踪了,坚守在家里,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那是夏天,天气很热,所以,要防备刘满民还是比较容易的,老焦干脆不在屋 里睡觉,搬出竹椅子守在门口,刘满民即使要报复,也会有所顾忌的吧?不会如此 的大胆吧?老焦的婆娘看见男人每晚睡在外面,很辛苦,说要和男人轮流守夜,老 焦不同意,说,你一个女人家,短衣短裤的,睡在外面像什么话? 每晚上,老焦不再去跟人打牌了,守在自家门口,把茶泡好,蚊香点燃,一把 蒲扇,躺在竹椅上很舒服,唯一的缺点是不敢瞌睡,当然,也没有打牌的那份热闹 了。相比之下,家中老小的生命安全当然比打牌重要。总之,老焦对自己的防范措 施感到很满意,这样,谅他刘满民也没有这个狗胆。 守了多日,也不见刘满民偷偷地前来搞爆炸,老焦不由暗自得意,他也明白, 得意归得意,却不敢大意。所以,婆娘有时耐不住,来扯他进屋上床,他虽然也想 唱床上戏,却绝不答应,严肃地说,如果姓刘的趁我们快活之机,把炸药丢进来了 呢?所以,我们不要图一时之快乐,招来后患之无穷嘞。婆娘不高兴了,说,那我 们不是斗不成榫子了吗?老焦说,哎呀,你女人家就是一根筋,难道不晓得改时间 吗?我们想斗的话,中午细把戏去了学校,不是可以斗的吗? 其实,险情还是出现过一次的。 一天晚上十点多钟,老焦忽然看见刘满民鬼鬼祟祟地朝这边走来,他赶紧假装 闭上眼睛,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刘满民距离自己十米远时,他就要翻身而起, 搬起竹椅狠狠地甩过去,让他的行动不能得逞。谁知刘满民并没有朝他家走来,而 是走到另一排屋子去了。老焦暗暗地松口气,又迷惑不解,刘满民这么晚了来做什 么?难道是去别人家吗?哦,是不是来踩点的呢? 总之,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情况,所以,老焦的警惕性更高了,又后悔没有喂 狗,不然,自己就不必这样费神了。 让老焦更为感到不妙的是,后来,刘满民竟然在晚上频繁地出现,而且都是十 点多钟,不是去张家,就是到李家,大约半个多小时,又回家了,也不跟老焦打招 呼,好像没有看见他似的。老焦很怀疑他是来踩点的,看他是否在屋门口守着。当 然,老焦又不便去问别人刘满民到底有什么事情,担心别人以为他老焦心里有鬼, 不然,刘满民来我们家坐坐,你又怀疑什么呢? 老焦不敢瞌睡,不断地抽烟喝茶刺激大脑,他又很想去问刘满民经常晚上出来 做什么,但觉得也不便问,自己和他的关系搞得很僵,他会有好脾气说话吗?说不 定还要碰一鼻子灰。 老焦晚上没有睡觉,白天瞌睡自然很重,呼噜掀天,震得办公室微微地颤动。 有人提意见,说,你老焦晚上斗榫子,怎么连觉都不睡呢?不要命了吗? 老焦唯有苦笑,说,哎呀,哪里还有心思斗榫子?我婆娘身体不好。 刘满民一直没有采取行动,老焦就夜夜坚守在屋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