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肖佳裕从深圳回来又跑了一趟山西,心中一直惦记那个花瓶,回到公司老板请 他吃了一顿饭。肖佳裕磨磨叽叽地还说花瓶,且不断地纠正自己,是那个碎了的花 瓶……老板却说最近发生的那起凶杀案,交管部门前天发了通知,全市所有的车辆 必须在预订的时间内去验车,可能与那起凶杀案有关。肖佳裕像刚从梦中醒来,说, 是吗? 老板也是军人出身,当过连长,对肖佳裕很是器重也格外照顾,看见肖佳裕词 不达意的样子,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不是喜欢花瓶吗?去南墙根淘,那儿什么样的 花瓶都有。肖佳裕嘴里感谢着老板,心里还惦记着那个碎了的花瓶。 家还是老样子,肖佳裕给老婆买的爱慕内衣还扔在床上。老婆在一家私立医院 当护工,遇到重症病人差不多就住在医院里,就是正常上下班,也往往是肖佳裕回 了家,她又去了医院。肖佳裕老早就读过卡尔维诺的一篇小说,题目忘了,故事还 记得,说一对意大利夫妻像中国工人一样“三班倒”,老婆回家老公又走了,夫妻 俩睡觉的时候,习惯把脚探到对方的空被窝里感受一点儿余温也很爱情……可老婆 的空被窝里总是凉的,好在眼下肖佳裕心里只有一个碎了的花瓶,老婆在不在家就 无所谓了。肖佳裕突然从床上蹦了下来,还是为了那个碎了的花瓶。 肖佳裕从衣柜里拿出参加聚会时穿的普拉达西服,皮鞋是古驰的,再就是那块 不常戴的劳力士……都是肖佳裕跑车的间隙淘来的赝品,大有戏谑的意味,可这样 的穿戴很给力了,也没人怀疑他不是哪家私企的老板,至少是老板手下的勇将,可 他缺少的是闪亮的坐骑。 肖佳裕很牛地走在街上,对跑在街上的大奔、雪佛兰什么的视而不见,偶尔撞 倒一个背着瘪包的民工,民工爬起来反倒直说对不起。肖佳裕走几步回过头来,被 撞的民工恋恋不舍地盯着他的背影……感觉很好了吧? 南墙根是一条老街,能吃喝嫖赌也能时尚娱乐,肖佳裕走在老街上盯着新店旧 店,瓷器是他的首选,花瓶就是他必看的物件,一副文物鉴赏大家的模样。店主口 口声声地喊着老板,卖花一样夸耀着自己的瓷器,肖佳裕拿起一件青百合花瓶很武 断地说是赝品。 老板是一个五十才出头的小老头儿,伸出大拇指夸肖佳裕有眼力,这件青百合 花瓶是赝品不假,却的确出自柴窑。柴窑是五代十国时期后周皇帝柴荣建造的官窑, 被公认为我国六大官窑之首,有“片瓷值千金”的美誉。肖佳裕有些不信任小老头 儿,可人家祖上是倒腾瓷器的,让小伙计给肖佳裕沏上一杯龙井,坐下来慢品茶、 细说瓷。 肖佳裕的质疑很是中肯,小老头儿哈哈一笑,说,是呀,官窑里怎么会出赝品 呢?说起来话长得能编一部情色爱恋、刀光剑影的电视剧,短起来也能列出好多野 史轶闻……听吗? 肖佳裕摇摇头,两眼还在青百合花瓶上,说到天上去也是赝品!肖佳裕起身告 辞,小老头儿殷勤地欢送着肖佳裕,想放长线钓大鱼,肖佳裕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南墙根。 傍晚时分,肖佳裕走进欧亚大酒店纯属偶然,却没有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欧亚 大酒店是五星级,礼仪小姐看见他谦恭地拉开了门。肖佳裕走进酒店的餐厅之前, 看见一个从楼上走下来的小女子又想到了公主,可公主决不会再开玩笑来酒店当服 务员吧?肖佳裕暂时忘掉了公主,心里还赶不走那件青百合花瓶,觉得郁闷就有了 酒性。 餐厅里坐着好多就餐的人,服务员小姐要把肖佳裕领到包间,申鸣宇和一个小 女子走了进来,看见肖佳裕怔了怔。肖佳裕的目光一直在申鸣宇身边的那个小女子 身上,丢开期待地看着他的服务员小姐走过去,很拘谨地喊了一声公主……是公主, 一定是公主! 申鸣宇身边的小女子穿得还算体面,满身的脂粉气里夹杂着香水味道,两片小 嘴唇张开合起飞出来的是鸟鸣般的笑声。公主?对,我就是公主,从小人们就这么 叫我……申鸣宇很尴尬,好像对肖佳裕有些印象,却又怔了一会儿才伸出手,说, 啊……我们在一个朋友的生日酒会上见过,你……你们公司是做塑料生意的吧? 肖佳裕啊啊地应付了申鸣宇,心里装着青百合花瓶,眼里却只有一个公主。公 主伸出一只小嫩手握住了肖佳裕的手,很虔诚地说见到肖佳裕怎么怎么幸福,那就 一起用餐吧? 包间里很宽敞,早春的气流被一台中央空调调教得很温顺,只是申鸣宇一直很 尴尬,自动介绍他和公主是同学又是朋友,反正是在找他和公主一起吃饭的理由。 肖佳裕应付着申鸣宇还和热情的公主说话,突然发现长着一张猴脸的申鸣宇很别扭, 故意大声地说公主说花瓶,一个被他一不小心弄碎了的花瓶……公主又变成了一个 虔诚的听众。 酒菜上来了,申鸣宇主动和肖佳裕说话、喝酒,肖佳裕的心思却在公主身上, 觉得申鸣宇怎么着都别扭。公主不能让场子冷了,端起酒杯和申鸣宇喝了又和肖佳 裕喝,喝完酒公主的脸蛋就红扑扑的了。公主好像是肖佳裕心里的一条虫子,又鸟 鸣般地笑着说,早晨,我看到一只鸟儿用翅膀敲打你的窗棂。 “你”是谁就很含糊了,可肖佳裕还是原谅了公主,好像他和申鸣宇一样都是 和公主交往甚密的朋友。申鸣宇喝完三杯酒,接完手机说公司里有一件紧急的事情 就走了。 公主把包间当成了战场,大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肖佳裕肚里有了酒也变得 越来越坦然了,真的像与老朋友叙旧一样,可公主很懂规则,像好多女孩保密自己 的年龄一样,对肖佳裕那家所谓的公司和家事只字不提,肖佳裕也不想探秘公主为 什么打扮得跟粉红女似的……肖佳裕又和公主喝了一杯酒,突然想起前些时间去深 圳的路上遇到打扮成乡下打工妹的公主,可他并不想揭穿公主,留下一点儿品不透 的滋味不是很幸福吗?公主永远也不想冷落肖佳裕,说,早晨,我真的看见一只鸟 用翅膀敲打你的窗棂。 “你”就是肖佳裕了,肖佳裕的情绪渐渐饱满了,与公主说花瓶,说青百合花 瓶,青百合花瓶是出自“片瓷值千金”的柴窑,不说其造型有多么别致,也不说如 珍宝似的身价,单说颜色就令人叹为观止,通体独一无二的青色在灯光下变幻莫测, 偏青、偏蓝又偏紫……公主又鸟鸣般地笑了起来。肖佳裕看到公主小鸟依人般的姿 态,也相信早晨真的有一只鸟用翅膀敲打他的窗棂……吃罢饭,肖佳裕很慷慨地招 呼服务员小姐埋单,服务员小姐走进来告诉他,申先生早结过了。 离开酒店,公主问肖佳裕是回家或有别的事务,肖佳裕很诚实地回答没有,至 于是不是回家就被他或公主忽略了。肖佳裕和公主说话的时候,站在一辆银灰色奔 驰前,车门是开着的,车钥匙插在锁孔里还摇头晃脑的,公主很渴望地看着肖佳裕 笑起来。肖佳裕也把眼前的奔驰看成了金鸟笼,把公主放进去就再也不会想那个扑 朔迷离的青百合花瓶了……肖佳裕拉着公主钻进去,稳稳地驾着奔驰离开了市区。 刺耳的警笛声响起来的时候,肖佳裕早已驾车离开了市区,顺着一条公路直奔 东山。东山上覆盖着厚厚的植被,山下是一片杂草地,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里也碧绿 得可以……这些对于肖佳裕来说还不是很重要,公主好像非常有目标,离开市区后 便成了肖佳裕的方向盘。肖佳裕的心情真的很不错,偶尔看一眼公主,公主就是被 他放进金鸟笼里的小鸟儿,温顺而华美的羽毛、扑棱着时常展开的翅膀,再就是啁 啁的鸣叫……公主几乎命令般要求肖佳裕踩住刹车的时候,灯光变得非常吝啬,月 亮出来了。 公主下了车跑到东山脚下,坐在草地上,指着天上的那轮弯月问肖佳裕,什么 时候能圆起来呀?肖佳裕眼里还是一只可人的小鸟儿,冲着公主愣怔怔地一语不发。 一阵习习凉风吹了过来,肖佳裕眼里的鸟儿抖动了一下翅膀。肖佳裕紧紧地把公主 搂在怀里,抚摸着她浑身的“羽毛”,喊着“乖”说,不冷……不冷……公主燕子 一样呢喃不已,一张粉脸贴在了肖佳裕宽厚的胸脯上,一只飘着粉香的小手在他的 脸上摩挲着,红嘟嘟的小嘴不住地在他脸上吹着凉气儿…… 一条流浪狗突然从山上跑了下来,看见两个搂抱在一起的人认定是威胁自己的 敌人,伴着凶狠的叫嚷飞奔着扑了过来。肖佳裕当兵的时候,曾只身在东北老林子 里鏖战过黑瞎子,对付一条流浪狗绰绰有余,公主……不,依偎在他怀里的小鸟儿 惊恐地大叫着瑟瑟发抖,肖佳裕处于两难境地,只好抱着小鸟儿反攻那条凶狠的流 浪狗。流浪狗张开大嘴正要攻击肖佳裕的时候,肖佳裕的脚触及一块面包一样大小 的石块,脚尖轻轻一点,石块飞了起来,直击流浪狗的头部,流浪狗哀鸣一声倏然 遁去。肖佳裕倒在了地上,把小鸟儿压在了身下,却不知道他的双手死死地掐在了 小鸟儿的脖子上,肖佳裕听到小鸟儿的尖鸣声才知道自己的错误,放开小鸟儿,小 鸟儿扑棱一声扑扇着翅膀往山上飞去了。 肖佳裕在原地呆立了片刻,看着不辨方向地往山上“飞”着的小鸟儿也飞奔着 跑上去,可他一头扎进山上的树林,小鸟儿早不见了踪迹。肖佳裕靠在一棵树上喘 匀了气才想起公主,公主呢?那我一定把那只鸟儿逮回去,公主肯定喜欢。 夜深了,有些沮丧的肖佳裕走下东山,忽然看见瘫软在草地上的公主,忙着跑 了过去要把公主搂在怀里,公主抓起肖佳裕刚才攻击那条流浪狗的石块抛了过来。 肖佳裕扬起手抓住了砸过来的石头,似乎不经意地甩了回去,公主啊地大叫一声又 倒在了地上。肖佳裕跑过去抱起公主,公主满脸是血,连呼吸也慢慢变得细若游丝 了。痛苦之极的公主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肖佳裕梦呓般自语,你真的看见一只鸟儿 用翅膀敲打我的窗棂? 鸟儿?是……肖佳裕低下头看到一只慢慢死去的鸟儿,又梦呓般地自语,公主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