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气温一天天升高,雨天也渐渐多了起来,屋子还是老样子,潮粘之气却浓烈得 可以,又裹不住令人焦躁的燥气,肖佳裕躺在床上时常有透不上气的感觉。这些日 子,除了老板打进肖佳裕的手机,再没人联系他,甚至连老婆都很少回家了。有几 天,肖佳裕眼前一直飞着一只羽毛漂亮的鸟儿,扑棱棱地落在他的肩上或脚下,或 干脆落到他的枕头上,与假寐的肖佳裕一起享受一份难得的宁静……的确很宁静, 老板的公司被查封了,人也被送进了看守所,不只是假牌照的问题。肖佳裕和老板 在一起时,总是身不由己地把自己当成他的兵,老板一声令下,握在手里的方向盘 就是冲锋陷阵的武器。肖佳裕在一天傍晚睁开眼,看见那只鲜血淋漓的鸟儿躺在了 地上,忙着蹦下来把死鸟捧在手里,那两间老房子在肖佳裕眼里突然变得无比空旷 起来。 肖佳裕离开那两间老房子还是在一天的黄昏,天上飘着细雨,牛毛一样落在他 身上纠缠得心神有些紊乱。一座院子里的人好像躲避的不是雨天,是他这个到处肆 意播撒病毒的瘟神。到了街上,肖佳裕眼前又不住地闪现那个曾被他捏碎的花瓶, 破碎的瓷片散落在草地上,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惋惜也是自然,却倏然有了弥补 的欲望,很强烈。 南墙根也被一层雨雾笼罩着,灯光变得娇弱起来,走动在街上的人都是急匆匆 的样子。肖佳裕走到曾去过的那家店前又收住了脚,看见几个打着花雨伞的女人从 自己身边走过,几次张开嘴又紧紧地闭上了,可他相信自己喊出了公主,有几个看 上去鬼鬼祟祟的男人好像一直在跟踪他。肖佳裕视而不见只觉得可笑,也是他信心 满怀,踏进店门再一次看见青百合花瓶才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现在,肖佳裕躺在床上,放在胸前的青百合花瓶在黑暗的老房子里闪动着微光, 不住变化的色彩极为养眼。老板把青百合花瓶递给他的时候还一再申明,赝品,他 和肖佳裕交易的就是赝品……是赝品吗? 当夜晚来临黑暗也随之袭来的时候,肖佳裕慢慢地忘记了自己的疑虑,青百合 花瓶一定是和公主联系在一起的,自然要穿越时光隧道,走进那个遥远的五代十国, 要是再把自己和这个青百合花瓶拉近一点儿,他就是那个成天忙碌在柴窑里的窑工 ——和着瓷土的窑工面部表情很是复杂,有做贼的恐慌,也有即将如愿以偿的窃喜 ……被肖佳裕拿在手里的青百合花瓶就是当年窑工为他心里的公主烧制的。公主自 然是一个美丽的姑娘,自然生长在深宅潭府,窑工能亲自把自己烧制的瓷器送给公 主自有机会和理由。他一定是一个很出色的窑工,要不柴荣也不会选他走进柴窑。 公主呢?肯定不是后周皇帝的女儿,而是他一个宠臣的千金,窑工能自如地在后周 皇帝跟前行走,自然也能走进那些深宅潭府,更能见到喜欢他烧制的瓷器的公主们, 可他心里只有一个公主,生得闭月羞花或者沉鱼落雁再或者什么什么的……窑工家 里肯定有一幅画,贴在土墙上的女人是仙女也是公主,天天和公主咫尺相邻也肯定 有过随口许愿的过失,窑工心里就不踏实了,暗地里要给公主烧制一件瓷器……那 接下来呢? 一只猫好像也经不住从黑暗里发出来的光的诱惑,噌的一声越上窗台撞翻一个 花盆,花盆落到青砖地上发出了几声脆响。肖佳裕眼前一黑,紧紧地抱着青百合花 瓶,好半天才睁开眼,看到怀里的花瓶安然无恙才长舒了一口气,可黑暗还在加剧, 来自外边的灯光却抵不过越来越深厚的黑暗。肖佳裕抱着青百合花瓶坐起来,扬起 一只手揉了揉眼,依据黑暗的程度和寂静的大院子判断,眼下是午夜时分。 手机破天荒地叫了起来。 肖佳裕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还是不肯放下怀里的青百合花瓶。 嗨——我是……听不出来吗?呵呵呵……你听我说,我在欧亚大酒店门前等你 ……我崴了脚,真的好痛好痛……啊? 肖佳裕的眼前刷的一亮,闪动在眼前的分明是一缕午夜阳光,可对方等不及他 回话就率先挂了手机。肖佳裕拿着响着忙音的手机有些痴呆了,可他的眼前还是亮 的,连被他抱在怀里的青百合花瓶都闪耀着绚丽无比的光环,犹如放在灿烂的阳光 下……是犹如吗? 肖佳裕揣上手机,起身下床,很小心地把青百合花瓶放进精致的盒子里,他想, 公主的脚崴了一定很痛苦……是公主吗?一定是公主!这个时候有一些不怀好意的 的哥们儿,他们会找出好多借口把公主拉到一些荒凉的地方,或干脆就在郊外,在 的士里,那公主就很危险了。肖佳裕闷着头走出屋,离开那座静得有些瘆人的大院 子又有些兴奋了,若干年前窑工冒死烧制的青百合花瓶终究要有一个绝妙的归属了。 正是好心情影响着肖佳裕的情绪,他快步来到街上,也忽视了一直闪动在他身后影 影绰绰的人影。 肖佳裕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万吉鲁,欧亚大酒店就是马拉松的终点,可他没见到 公主,倒有几个粉红女走出来,冲着满头是汗的他俗不可耐地笑着不肯离去。才下 过一场雨,地面虽然干燥了,空气中却涌动着一股股潮气,肖佳裕抱着盛青百合花 瓶的盒子有些茫然了,背对着欧亚大酒店,看着车辆稀少的大街似乎在瞬间作出了 好多判断。 肖佳裕掏出手机,找到刚才打进他手机的号码,却又塞了回去。他不想贸然地 惊动公主,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天意,要是在这里遇到了公主,把青百合 花瓶交给公主才是无缝的吻合,否则,一切都显得做作了是吧? 肖佳裕心怀些许沮丧地走在街上,却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坏到极点,就像他第一 次遇到公主一样,所有的谜揣在心里也许会更好一些。一个甩着小蛮腰走在街上的 女人出现在肖佳裕眼前时,肖佳裕还沉浸在期待的美好里,甚至模拟出了好多与公 主谋面后的场景,公主在那样的场合见到精致的青百合花瓶目光里会饱含着意外的 惊喜……那现在的公主就比若干年前的公主幸运多了。当年,窑工费尽心机烧制成 的青百合花瓶最终没落到公主的手里,成了一个不能见天日的物件,一直隐藏在民 间。直到那个窑工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视青百合花瓶为珍宝,可最终被他丢弃在了世 间……凄婉也很传奇吧? 女人躲避不开,干脆收住了脚,冲肖佳裕笑了笑,笑声中却含有难剔除的惊恐, 听到肖佳裕喊她公主后竟变得坦然了起来。肖佳裕喊完后有些痴呆,一切仿佛来得 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了。肖佳裕有些拘谨地走近女人,女人却往后退了几步。 女人的打扮不是很入流,肖佳裕看得出连她肩上的棕绿色斜挎单肩皮包都是廉 价的,头发好像刚整过,披散着的头发里飘散出不怎么吝啬却不是很好的气味,可 肖佳裕像第二次遇到公主一样,有些张扬的打扮仿佛都是为了愉悦自己,那公主的 不可思议就成了一种难言其味的诱惑。 回家吧?肖佳裕这样问公主,自知是一种遮掩,公主的目光也不时落在肖佳裕 抱着的那个很精致的盒子上,可她没追问盒子里的物件,很顺从地走在肖佳裕前边。 在肖佳裕的意念里,送公主回家与公主在手机里说的是吻合的,只是他必须找一个 合适的地方把青百合花瓶和关于青百合花瓶的故事一起交给公主,公主一定会被感 动的,甚至会将若干年前的故事演绎出来,可我配做那个痴情的窑工吗? 往前走不远就是市府广场,广场南边是国贸大厦,周围铺着草坪,灯光到了这 里也不再吝啬,广场中央的喷泉伴着在夜风里摇曳着的灯光上下起伏,蛮有节律, 肖佳裕的心情倏然放松了许多。女人好像在旷无人声的地方也坦然起来,可她总在 肖佳裕不经意时左顾右盼,肖佳裕没弄懂女人的作为,却突然有了讲述青百合花瓶 来历的欲望,所有的一切似瞬间都变成了颠扑不破的真实,当然包括他手里的青百 合花瓶。 真的那么传奇吗? 当然,我第一次在南墙根看到这件瓷器的时候,就有了得到它的欲望,就像我 离开家门前看到一缕午夜阳光一样,那么新奇那么令人激动又有些许的不安,仿佛 得到一件怕是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可我不是这件青百合花瓶的真正主人,它 真的如一缕午夜的阳光,不是谁都能抓得住的…… 午夜阳光?我好像也看见了午夜阳光…… 真的? 对……开始的时候,我还怀疑自己是在梦中,待我走出来却没了丝毫的疑虑… … 你也是被一缕阳光牵扯着走出家门,去了欧亚大酒店,又崴了脚,又…… 崴……啊……对,可我去了一家很小的诊所,一个留着花白长胡须的老中医为 我祛除了病痛,我本来要步行着回家,不想再打扰你……真的这么巧? 肖佳裕脚踩着一块掩藏在草坪里的石块,始终看着女人那张有些潮红的脸,女 人说话的时候又往后看了几眼,有些恐惧地掩到肖佳裕的身后,却又避瘟神一样离 开了他。肖佳裕忽视了怀里的盒子,也没看见始终跟踪他的人。也许肖佳裕太入戏 了,稍微动了动身子,装着青百合花瓶的盒子从他怀里倏然脱落,青百合花瓶从盒 子里滚出来恰巧落在脚下的石块上。石块也就是樱桃那么大,可青百合花瓶太脆弱 太脆弱了,女人看着散落在草坪上的碎瓷片,惊恐地看着肖佳裕,仿佛是自己的过 错导致了不可挽回的恶果。 肖佳裕眼前一黑软在了草坪上,女人像犯了错误的小孩子蹲在草坪上捡拾那些 碎瓷片,试图还原青百合花瓶,手指被瓷片划破了,血水很浓,碎了的青百合花瓶 在肖佳裕眼里也变得血红异常…… 肖佳裕在这一刻的确忽视了时间,顺着一条幽暗的时光隧道走进了柴窑,眼前 的女人也变成了一堆和好的瓷土,肖佳裕焦急却不失力度地在她的脖颈、胸前捏吧 着,被当成瓷土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声呼叫……一切恢复平静之后,位于东郊的精神 康复治疗中心里多了一个天天在楼前和泥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