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安捷是从墙上跳下来的,而且一跳就准确地落到了房叔的身后,落地的同时, 枪口已经顶住了房叔的后脑勺。 房叔毫不迟疑地扔掉手枪,举起了双手。大约过了三秒钟,宋歌发出一声惊叫。 “你救了我的命。”陈子安艰难地咽下一口血唾沫,“我一定要报答你。”他 看了看呆立在红色“奥迪”车旁的宋歌,“这样吧,我也不跟你做什么狗屁生意了 ……”他弯下腰,想去捡房叔扔到地上的那把枪。 安捷一脚把枪踢开:“你也不要动!” 陈子安僵住了,以为安捷是担心他也拿了枪,现在由安捷一个人掌控的局势就 会发生变化。他勉强笑了笑:“车上的货,算你一半。你把老家伙和枪给我留下, 小宋,还有那辆车,归你。你们现在就可以走。” “我不会走。你,想走,也不行。”安捷凛然说道。 安捷话音未落,陈子安就看到加工厂的围墙上突然出现了十多名手持自动步枪、 头戴黑色钢盔、身穿黑色防弹背心的特警。他可以感觉到还有更多的警察正从大门 冲进来,他甚至来不及回头,两双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反拧到身后。咔嚓一声, 陈子安的双手被铐上了。与此同时,他看到房叔被两名高大的特警摁倒在地,同样 上了背铐。警察们对宋歌似乎要客气一些,他们从前面铐住了宋歌的两只手。 他看到一个穿黑西装的小个子扑到安捷面前,他短暂地产生了某种错觉,以为 他要把安捷也铐起来。结果他发现自己错了,穿黑西装的小个子和安捷紧紧地拥抱 到了一起。 安捷把小个子推开,盯着陈子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是警察!陈子安, 你涉嫌走私、运输毒品,数量特别巨大。你被逮捕了!” 七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下午四点钟。 安捷站在穿衣镜前,一丝不苟地打上领带,穿上外套,最后端端正正地戴上帽 子。 透过窗棂的阳光照耀下,银白色的警徽、肩头两杠一星的肩章,胸前的警种标 志和警号,闪闪发光。 安捷的手机响了,是包胜光打来的。 “安哥,我开车来跟你一起去接儿子啊!你等着,我现在就出来,半小时以后 到你家。” “好的,我等着,你开车慢点儿。” 一身笔挺警服的安捷走到阳台上,在退色的红色帆布椅上坐下。他微微眯起了 眼睛,像是要在阳光里好好打个盹。 他坐了十分钟,站起身来,走进卧室,对着穿衣镜,认认真真地对着镜子里的 自己,举手敬礼。 然后,他缓缓摘下帽子,脱下外套,从里到外换上便服,把警服折叠得整整齐 齐,重新收进纸盒,推进衣柜最深的地方。 有人摁响了门铃。安捷打开门,同样一身笔挺警服的包胜光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他立即注意到安捷没有穿警服,惊奇地叫了起来:“哎呀安哥,不是说好了,都穿 制服去接儿子吗?” 安捷做了个请进来说话的手势。 包胜光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安哥,抓陈子安那天晚上,我们喝酒,你不是说 一定要穿着警服去接一回儿子,让儿子骄傲一把吗?” 安捷说:“警服换上了,又脱了。” “为什么?” 安捷沉沉地叹了口气:“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要让安安知道我是警察,更不能 让别人知道我是警察。” 包胜光沉默了片刻:“你调回来做内勤的事情,听说上头已经批准了。” 安捷伸手压住了包胜光的肩膀:“不管内勤外勤,我想,有些事情,总是需要 有人去做的。” 包胜光当然明白安捷说的“有些事情”指的是什么。 他反手压住了安捷的手,同样沉沉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这样吧,你开车送我到安安的学校附近,完了你就走吧,我和安安打车回来。” 安捷说着,拎起了门后的一个迷彩小背包。 “这是什么?” “一架玩具直升机,出差的时候,在西双版纳买的。”安捷说。 四十分钟后,坐在车里的包指导看着安捷牵着儿子的手走出了寄宿幼儿园的大 门。那个迷彩的小背包背在安安的肩上。安安仰着脸,兴高采烈地跟安捷说着什么, 安捷满脸都是笑。 他看到安捷牵着儿子走上了大街边的人行道,梧桐树洒下的光影落到父子俩的 脸上和身上。安捷的腰板挺得笔直,虽然没有穿警服,但是他的步伐从容镇定,看 起来比路口那个装具齐全的交通警察更像警察。孩子背着迷彩背包,走在父亲的身 边,神气活现,喜气洋洋。 包指导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星期天,安捷和张雯带了安安去郊野公园。 仍然是上次来过的那片草地,仍然是红色帆布椅和遥控直升机。 正对着草地的山坡上,可以看到一排一排的坟墓,墓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 细细的鱼鳞。 “那是什么呀?”安安问。 “那是死去的人,他们埋在那里。那些发光的,是他们的墓碑。”张雯细声细 气,耐心地解释。 “我们将来死了以后,也要埋在那里吗?”安安又问。 “你还小,不要问死的事情。”张雯这样说的时候,扭过头看了一眼安捷。 安捷却没有看她,而是看着不远的地方,那里停着一辆修整一新的白色吉普车。 明亮的阳光让他微微有些晕眩,他想,这会不会是一个梦呢? 他手把手地教会了安安操纵那架新买的玩具直升机,放手让安安一个人去玩。 安安很兴奋,试了几次之后,终于让直升机升上了天空。 他开心地大叫:“爸爸,爸爸,飞起来了,飞起来了,飞机升天了。” 他没有听到爸爸和妈妈的回应。 他扭头望去,阳光下绿得发黑的草地,草地上的红色帆布椅,椅子上没有人, 空空荡荡。 孩子扯着嗓子呼喊: 爸爸——妈妈——妈妈——爸爸—— 安捷很想开口回应儿子的呼喊,然而他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他有些忧郁地想,你明明知道这是一个梦,可你就是无法醒来,直到有人叫醒 你。 叫醒我的那个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