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快吃中饭时,在市局刚开完会的汪自,就被刑警大队长杨公威的电话召到了辖 区与市中区交界的一处江滩。杨公威在浮尸的现场对汪自说:“汪局长,尸体高度 腐败,无头部,无身份证件,中年人,从穿着看这人的生活条件不错。”杨大队长 称呼汪自时,习惯把汪自头衔的“副”字省了,他们这级的科所队长都这样称呼上 级。汪自是滨江市城郊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党委委员,分管刑侦。当了六年副局长, 前三年分管过治安,近三年管刑侦。今年46岁。他黝黑一张脸,单眼皮上两道黑刷 般的浓眉,寸头针似的头发根根直立,又粗又黑,给人一种精明强悍的感觉。一旦 上大案,他反而比平时抽烟少,只是习惯手握一杯“花旗参”水,抿上一口摇动几 次,再看一眼杯里逐渐泡白的“花旗参”片。于是可以熬过通宵不眨眼,第二天照 常上班。经他负责组织侦破的大要案件一年至少有二十多件,报刊电视上经常有他 的大名和形象。在全市二十多个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中,也算得上名人了。 浮尸被水泡涨,颈部的肌肉朝外翻起呈开花状,断面不太齐整,明显是被利器 猛砍几次后与头部分离形成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汪自闻到一股刺鼻的尸臭,他抬 头往江上游望去,现场不远的山坡上有一些群众围观。 “仔细勘验尸体,在衣裤的口袋里看看有无能证实身份的东西,提取血样毛发 做检材,把尸体送到殡仪馆暂时存放。”汪自刚说完话,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机 子上的号码,连忙走到一边,小声地与对方通起话来。 “喂,你好,黄处长,哦,哦,谢谢你给我透信儿。下次交流的事就拜托你了! 找个时间我们聚聚,不,不,我请你。” 与汪自通话的是市局干部处黄云处长,他们是三级警监授衔培训班同寝室的同 学,在北京住了一个月。在电话里黄处长叫他这段时间要谨慎处世,下次交流他也 在被考察之列,可能有希望的。汪自自己清楚,市局交流换岗是提正职的好时机, 只要自己好好抓住这次机会,凭他这些年的政绩和活动能力,是有胜算的事。 挂断电话的汪自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又拨通了市委组织部,找王一定副部长。 “王部长呀,你好!在忙啊?这样,今天晚上在九重天我们聚一聚,六点,我等你, 好,不见不散。” 汪自在勘查尸体的现场旁连续不断地打电话,早把身边的事抛在一边了。这年 头有些当领导的就是这样,可入可出,只要下面有一帮具体干事的人,他只要动动 嘴,人到位就行了。王一定前几天打电话找汪自,拜托他给部队转业的表哥找一个 好一点的公安分局安置,市局的关系由他自己出面摆平,听说城郊分局是个好单位, 所以找到汪自。汪自想今天正好,我也要动用市委组织部的关系,给市局打打招呼, 交流提职的事就更为稳当。有为才有位,汪自在心里如此盘算。 “公威,我有点事先走一步,案子的事就照我说的做。”汪自把杨大队长叫到 自己身边,匆匆地交待说。 “你放心,有我在。”杨大队长送汪自到公路边。话音刚落,汪自已关上车门 了。 汪自的驾驶员小李,是分局有名的快车手,启动车后一轰油,转眼间车子就消 失在杨大队长的视线外了。 九重天宾馆在滨江的商业闹市区,28层大楼的圆顶上,豪华餐厅每隔一分钟旋 转半米。坐在餐厅的座椅上边品酒边可以鸟瞰整个滨江市区的景致。 汪自的车停在九重天的底层大厅,门童上前礼貌地打开车门,左手为客人遮住 车门顶部。汪副局长身着名牌的便装,像个举止得体的绅士从车里走出来后,车就 开走了。汪自一般都不带司机参加他的私人活动,懂事的小李对领导的安排从来是 不闻不问的。汪自独自乘电梯上到28层,走进他下午约定的包房落座,王副部长还 没有到。汪自从腋下把皮包抽出来,拿出一支中华香烟,刚衔在嘴上,正要拨开他 锃亮的“芝宝”打火机,在一旁的服务小姐立刻摁燃打火机给他点烟。小姐用柔柔 的声音问:“先生,请问有几位客人?” “两位,小姐,给你们大堂经理说,菜单照旧。” 汪自是这里的常客,大堂经理知道汪自的身份。一般两三位的客人都和他一样 是有档次有身份的,汪先生有他的规定菜品,海参鲍鱼汁之类的主菜是少不了的。 其实汪自是个美食家,长年在宾馆吃饭,他学会了一套点菜的本领,他点出的菜既 能让宾客感到主人的尊重,菜品的颜色又能唤起大家的食欲,从不会七碗八碟地剩 在桌上。 当市委王一定副部长走进包厢,汪自立即站起来,迎上去笑盈盈地说:“老朋 友,迟到了,迟到了。”王副部长抱歉地说:“没法子,研究区县干部任免的会, 走不脱。让你久等了。” 两人寒暄后坐下。汪副局长吩咐小姐说,先上下酒菜。一会儿,小姐端上来三 碟冷盘,一瓶装潢精美半斤装的茅台打开了,不大的包厢里立即飘出了醇酿的香味。 “来,你我两兄弟,少喝一点酒,两人半斤不多的。”汪自举起小酒杯子对王 副部长说。 “对,对。你和我的观点一样,酒怕过量,少喝一点对身体有益。钱是公家的, 身体是自己的,酒是穿肠毒药。天城县的县长晋利你不认识,我们每次去他那里, 酒不喝好不准走。最近刚去世,39岁,太年轻了,事业才起步,都是酒惹的祸。那 些县里的官员天天泡在酒里搞工作,你说哪个人的肝脏受得了?”王一定深有感慨 的一番话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副部长今年38岁,一脸的油光,一见就知道此人不缺营养。他的两个眼睛和 眉毛之间,长有两个小黄斑,那是典型的高血脂的表征,他给人最深的印象是他那 张长得特别大的嘴,咧嘴一笑,嘴巴隙开大大的一条口子,乍一看就像一把刀把那 张脸分成了两半。他是从一所大学引进的哲学硕士生,在市委组织部干了近十年, 混到副部长的位子,现在是少壮实力派,下届部长的培养对象。 “你说得对,不愧是研究哲学的,养生之道讲得太精辟了!身体对我们太重要 了。现在不比从前,生活好了,好吃的多了,但吃死的比饿死的多。”汪自竖起拇 指对王一定赞扬道。 汪自说完,王一定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等待倒酒的小姐说:“你在外面等着, 我们有事再叫你。”服务小姐知趣地走出去,轻轻把玻璃门拉严。 王一定递了一页纸给汪自说:“汪兄,我的表哥在部队正营级转业,这是他的 简历,你那里能不能接手?这事我给你说过,你非帮这个忙不可,尽快给我个准信 儿。” 汪自看了一下,放进手包说:“没问题,我正在给分局几个班子成员做工作,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来,干!” “你们市局,我来做工作,放心,绝对要买我的账。” 服务小姐敲门进来,端上鲍鱼和鱼翅。王副部长说,哪里需要如此破费,今天 我来埋单。 “你埋单?下次吧,今天是我请你,我们公安虽说比不上你们,但这点钱,我 还是没问题的。哦,我还有事要求你,我们市局最近要交流一批处级干部,我在考 察之列,你出面再给政治部和几个副局长通通气,最好搞个区局的正职。” “包在我身上,正好过段时间我要到市局来考察副局长人选,我跟你们几个副 局长都熟。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汪自以为他还有其他要帮忙的事,一口爽快地答应 了。 “今天,我埋单,我要比你好报账,我把发票给哪个区县,他们在招待费里一 冲就完了。” “好,听你的,不好意思,恭敬不如从命。” 晚饭后,王一定与汪自握别后上了他的车先走。汪自没招自己的车来,而是站 在门口打电话给妻子梁雅说,今晚有案子不回家,晚了就在单位住。说完,他招了 一辆的士,在车上又拨打另一个电话:“喂,在家呀,我来哟?好,最多五分钟就 到。” 微醺的汪自刚才的电话是打给一个女人的。这女人叫邢艳,三十岁。男人原在 外贸公司,是跑长途车的驾驶员,常年在外拈花惹草,邢艳与他离婚有两年,现在 和六岁的女儿过日子。在一次与辖区单位的春节联欢会上,他们搭上关系。 他在街边下车,黑夜像给他裹了一身长衫似的,他四下瞧瞧不见有熟悉的面孔, 便溜进一处小巷,来到一栋居民楼,低头上楼敲开邢艳家的门。门隙开后,汪自侧 身闪进屋,邢艳穿一身压花透明的丝织吊带睡裙,把他拥抱进家门,汪自立刻被她 一身浓烈的香水味所笼罩。 “小孩呢?”汪自四处瞧瞧她的屋子。 “在我妈那边。好久不来了,有一个星期了吧?” “五天,五天。忙得很。” “先洗澡,我等你。”邢艳伸手去解汪自的衣扣。 “洗啥子哟。”汪自一股激情涌上来,把女人抱起来,走向她的卧室。 “呀!猴急急的你。”邢艳娇嗔地将脸靠在他的怀里。 “不急不行。我们这种情人关系,就像是借别人的书来读,我要一目十行快点 看,明天就要还的。” 一阵颠鸾倒凤后,汪自才去卫生间洗澡。邢艳站在卫生间门口,瞧着汪自的身 体,笑着问他,你这样家里一个,外头一个,累不累。 “不累,老婆是饭,情人是零食。吃饭和吃零食不矛盾。” “你还有套理论呀,坏人。” 汪自穿好衣服,从皮夹里拿出一千元钱,给邢艳说,没给小孩买东西,给你自 己去买点吧。 “老公,你真好。”邢艳扑上去,紧紧地把汪自抱住,使劲吻他。 汪自轻轻拉上邢艳的家门,走下楼,已是凌晨三点四十分了。他从不在她家过 夜,他怕天亮出来,有人认出自己。汪自打了的士,回到分局他的办公室,像骨头 散了架似的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