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武旗红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早上他接到范米的通知,直接去薛艾寒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除了薛艾寒,还有戏志才和梅星宇。三个人神情疲惫,眼中都布满血 丝,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薛艾寒开门见山:“老武,昨天的事你知道了。一个缉毒民警被害了,另一个 刚刚被停职的民警也死了。刘局长给我们开了一晚上的会,要求我们必须查明真相。 今天找你是想核实一件事。我们检查了赵灵儿的手机,昨晚八点三十二分,你和她 有两分钟的通话。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还有,为什么昨晚案发后你会出现在赵灵儿 家楼下?” “赵灵儿能证明庄道荣在姜元的案子里伪造了证据,我想请她帮我作证。”武 旗红没把刘帆千的事说出来,那样必定会牵扯到黄婉悦的案子,这又是敏感话题,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让你不要再参与这个案子?”薛艾寒语气严厉。 “说过。”武旗红承认。 “那你为什么还要节外生枝?”梅星宇忍不住插话,“你到底想干什么?谁给 你这个权力让你胡来?难道你想学当年的姜少勤和杨献兵吗?” 武旗红冷冷地看着他:“你是说我会像姜少勤那样被迫脱掉警服,还是会像杨 献兵那样死于非命?就因为我试图证明一个不负责任的警察伪造证据陷害无辜?” 梅星宇脸色涨得通红,但他自知失言,被武旗红抢白,一时无言以对。 “老梅,”戏志才说,“一码归一码,别说题外话。”转而对武旗红说,“庄 道荣死在赵灵儿的家里,从现场情况看,他们之间发生了打斗。赵灵儿踢断了庄道 荣的颈椎,她自己也中了三枪。但子弹却不是从庄道荣身上的那支枪里发射的,我 们刚刚对庄道荣的手做了残留物检测,他没开过枪。我们怀疑现场还有第三个人, 但这个人没有留下其他的线索。所以老武,你最好把你知道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 我们。” 武旗红把赵灵儿告诉他的那包有地球标志毒品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戏志才问 梅星宇:“那包毒品的事你知道吗?” 梅星宇摇摇头。“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武旗红说:“对你来说,有些人的一面之词可以相信,有些人的一面之词就不 能相信。” 梅星宇对他怒目而视:“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维护你主子的虚荣心比什么都重要,甚至可以栽赃陷 害,草菅人命!” 梅星宇猛拍桌子,额头青筋暴突:“武旗红!你太放肆了!” “是吗?”武旗红说,“我让你感到不舒服了?” “好了,”薛艾寒说,“你们两个都冷静点!” 戏志才说:“老梅,刘帆千那件案子的物证里到底有没有老武说的那袋毒品?” 梅星宇支吾,“我……不清楚。” “那你现在去把这件事查清楚。” “可是……”看上去,梅星宇并不想离开。 “现在就去。”戏志才的语气不容置疑。 梅星宇悻悻地离开了办公室。薛艾寒和戏志才对视了一眼,戏志才开口了: “我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没必要绕弯子了。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这是一 次私下谈话,我们会把我们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你,也希望你不要对我们有所保留。 那包毒品的事我知道,小赵跟我反映过。她是个好孩子,我相信她说得没错。可这 事涉及到龙副厅长。” “所以你们就听之任之?”武旗红说。 “抱歉,旗红,我们也很为难。当年龙副厅长担任咱们公安局长的时候,刑侦 和禁毒都是他亲自抓的。我虽然是禁毒支队长,其实也就是个摆设,说实在的,我 觉得我这个支队长说的话都不一定有梅星宇的分量重。即使后来龙局长调到了省厅, 这种情况也没多少改变。北都市公安局是龙副厅长的大本营,有一半的领导干部都 是他提拔起来的,他们当然会维护老局长的权威,因为好多事情都是龙局长授意他 们做的,况且现在他是副厅长。你在排爆组,具体案件接触得比较少,可能不太清 楚内情。这些年来,我们做的每一件事,还没等向刘局长汇报呢,龙副厅长就先知 道了。我想,这方面老薛也一定有体会。” 薛艾寒点了点头。“不仅是我,刘局长也无可奈何。” “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龙副厅长也不一定压得住吧。”武旗红说。 薛艾寒摇摇头。“省厅马上就要介入这件案子,龙副厅长亲自牵头。” 武旗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所以你们还要保持沉默?”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不是想推卸责任,但现在确实很难办。” 戏志才说,“你可能不知道,龙副厅长的‘副’字马上就要没了。” 武旗红目瞪口呆。 “不过赵灵儿被害这件案子,庄道荣的嫌疑肯定是跑不了的。”戏志才说, “根据我们的分析,赵灵儿被害有两个原因,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一是庄道荣知 道赵灵儿掌握了他伪造证据的事实,不惜孤注一掷杀人灭口,却自食其果。但这个 推测没法解释为什么现场还有一个凶手。二是,很有可能庄道荣就是贩毒集团安插 在我们内部的眼线。刘帆千的案子是庄道荣和小赵一起审的,可当天晚上禁毒支队 的诱捕行动却被对方事先知道了。因此我们分析,小赵也许不是庄道荣的目标,他 真正的目标是刘帆千。只有禁毒支队的人知道刘帆千住在小赵家里。但这也有说不 通的地方。我个人觉得,刘帆千对毒贩子们没有多大威胁。也许这其中另有原因。” 另有原因。这句话让武旗红想起了昨晚那个一闪即逝的念头,那个念头朦朦胧 胧,若即若离。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触摸到它了,可就差那么一点点。武旗红相信, 它就存在于他所掌握的线索之中,那里肯定有一些被自己忽略的东西。那就是答案。 “老武,难道你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武旗红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薛艾寒问:“是不是和杨献兵的案子有关?你这两天不是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吗?” “您已经禁止我调查了。” “老武,跟你说句心里话。”薛艾寒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你没有向任何 人汇报,打着调查系列爆炸案的幌子私自调查杨献兵的案子,说得不客气点儿,这 是违纪。本来我可以把你调出专案组,让你回治安支队,离这个案子远远的,但是 我没有这么做。我虽然口头禁止,但实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你应该感觉得到 吧?” 细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武旗红点点头。如果薛艾寒真的不想让武旗红碰这 个案子,他很容易就能做到。 “你知道是为什么?”薛艾寒继续说,“因为杨献兵的案子最后不了了之,我 觉得我也有责任。这么多年来,这个案子一直被龙副厅长压着,我心有余力不足。 你可以指责我胆小,怕丢了乌纱帽,我不否认。现在呢,我离退休没几年了,好多 事情也想开了。所以,你调查杨献兵的案子,我没有过多干涉。我甚至希望你能查 出个结果来。但是现在,因为这件案子牵扯出这么多事情,你却告诉我你不知道这 是为什么?”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赵灵儿和杨献兵的事情有什么瓜葛。”武旗红歉意地 说。 薛艾寒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戏志才说:“旗红,如果你想到了什么,请你务必告诉我们。这很重要。庄道 荣已经死了,不论他知道什么,他都不可能开口了。如果我们想避免龙副厅长的干 预,就需要拿出有分量的证据,而且要快。否则,等龙副厅长介入以后,以那些人 的能量,这案子恐怕要不了了之了。庄道荣会为所有的事情背黑锅,赵灵儿也就白 白牺牲了。” 武旗红知道他说得没错。可武旗红也搞不懂赵灵儿到底为什么会遭到杀害。按 说,有危险的应该是自己才对。调查杨献兵死因的是自己,帮助姜少勤的儿子摆脱 困境的是自己,查看黄婉悦验尸报告的是自己,多次受到警告却不肯罢休的是自己 ……赵灵儿只是告诉了他一些关于龙副厅长的内幕,这算不得什么秘密,还有就是 查了几个车牌号。 车牌号! 武旗红豁然省悟。那就是答案,那个一直在武旗红眼前若隐若现的答案。昨天 赵灵儿帮助武旗红查看了那几个车牌号的信息,那是加密的,当天晚上赵灵儿就出 事了。三年前,黄婉悦也答应帮助姜少勤查阅那些信息,之后她就自杀了。武旗红 终于找到了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黄婉悦说过,调阅加密资料的时候,系统会自动 记录下调阅者的电脑终端编号、进入的时间,任何人都可以根据这些记录追查到调 阅者的身份。任何人……不,那一定是公安局的人。还有手铐。杀害赵灵儿的人企 图给她戴上手铐,而黄婉悦的手腕上也有手铐造成的淤伤。杀害黄婉悦的人来自公 安局,也许杀害赵灵儿的人——那个开枪的人,同样来自公安局。 薛艾寒和戏志才满怀期待地望着武旗红。凭良心说,两位领导对他开诚布公, 让武旗红很感动。但现在,武旗红只相信自己。 回到专案组办公室,范米在等着他。“老武,我刚刚接到薛副局长的电话,爆 炸案的调查你暂时就不必参与了,至于你的工作,薛副局长说让你回家等候通知。” 这个结果在武旗红的意料之中。他对薛艾寒守口如瓶,薛艾寒自然也不会再让 他随意行动,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专案组办公室,武旗红有 点儿茫然地问:“其他人呢?” “还在盯着张建军。”范米叹息一声,“对不起,老武,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武旗红突然意识到,其实在自己擅自调查这件事情上,范米也是睁一只眼闭一 只眼的。也许,不仅是范米,公安局里的大多数基层民警都希望能把杨献兵的案子 调查清楚,因为杨献兵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怀着同样的抱负,面临同样的困境, 他们可能互不相识,但却是血肉相连的生死兄弟,只不过他们不能公开站出来支持 自己而已。李咏自不必说,范米、王法医都为他提供过帮助——以另外一种形式。 “范组长,我已经非常感谢你了。”武旗红真诚地说,“只是我还想请你帮一 个忙。我想看看‘1 ·18’系列爆炸案的证据。” “哪部分证据?” “被拆除的炸弹。” “看它们做什么?”范米皱着眉头。 “也许我还能为专案组最后做点儿事情。” 范米犹豫片刻,同意了。“不过,这么危险的东西,应该都已经处理掉了吧?” “炸弹这玩意儿,只要拆了引爆装置就没多大危险。系列爆炸案里的炸药主要 成分是硝酸铵,这东西如果没有雷管引爆的话,你就是拿打火机点都点不着,比手 枪安全多了。咱公安局里的手枪有多少?” 姜少勤已经在重庆小吃店磨蹭一个多钟头了。今天他来得有点儿早。下午六点 的时候,李咏说张建军正在开车回来的路上,姜少勤马上就赶到了小吃店。可是不 一会儿,李咏又打来电话,说张建军半路拉了个活儿,往城西区方向开了。 冰镇啤酒早就没了凉气,姜少勤也根本没喝。他可不想在张建军到来之前就喝 得晕晕乎乎的。但又担心张建军看出破绽,看到邻桌的人结账走了,就把大半瓶酒 都倒进邻桌的一个空碗里。身边的客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 张建军终于来了。 “又见面了。”张建军和他打招呼。 姜少勤没精打采地冲他招了招手。张建军很自然地坐在姜少勤对面,“怎么了, 老姜,你今天情绪不太好。” 姜少勤注意到张建军对自己称呼的变化。“没什么,”他垂头丧气地说,“前 几天拉了个客人……” “吵架了?”张建军不以为意,这在出租车行业里是常有的事。他招呼小红, “来两瓶啤酒,”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再来个老醋花生。” “那个乘客起诉我了。”姜少勤把酒瓶里剩下的酒都倒进杯子一饮而尽。 “啊,”张建军有点儿意外,“起诉你?为什么?你绕远儿了?” 姜少勤摇摇头,“公司在我的车上安了摄像头,被那个女乘客折断了。” 张建军愣了片刻,恍然大悟,“我前几天看报纸了,那个司机就是你?对呀, 报纸上说司机姓姜。” 小红把啤酒和凉菜端了过来。张建军先给姜少勤满上,“不是说摄像头是统一 安装的吗?关你什么事?再说,要打官司,也是你告她呀,她弄坏了摄像头,你不 要她赔就不错了,她凭什么告你?” “实际上,她起诉的是我们公司,说我们侵犯隐私权。”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个人装的摄像头。” “但我们公司要处罚我,他们说我要是不和乘客吵架,态度好一点儿,可能就 不会有现在的麻烦。我想,如果那个女乘客打赢了官司要公司赔钱的话,恐怕要从 我的车份儿里出。” “这叫什么道理?” “跟公司怎么讲理?这帮管理层的人,天天屁事不管,你知道他们一个月拿多 少钱?都上万!我们这些司机呢,累死累活一个月下来,交了车份儿,剩不下几个 钱……”姜少勤端起酒杯,和张建军碰了一下,又一口干了。“还是你好,你比我 自由,想出车就出车,想歇着就歇着,谁也管不着。” 张建军苦笑,“老姜,你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我开的是黑车,在 你们警察来说我这是非法运营……啊,对不起,”张建军意识到失言了,“习惯了, 又忘了你已经不是警察了……” 姜少勤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张建军继续说:“所以呀,我的日子也不比你好过 多少。就说去年年底,公安局整顿黑车,只要查到,一律扣车罚款。罚款还好说, 这车子一扣,你就别想再拿回来。那两个多月我担惊受怕,不敢开了。好在我还会 修车,到4S店干了份临时工,直到过了春节风头才过去。” 姜少勤皱起眉头,“我有点儿不明白。你有修车的手艺,干吗自己一个人跑车?” “我一直想开个修车铺,属于我自己的,自己给自己打工多好。可没钱啊。家 里还有两个老人要照顾,就是挣了点儿钱也得攒着,万一老人生个病什么的,动不 动就是几万块……” 姜少勤点点头表示理解,“看来我还比你好点儿,我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张建军有些不解,“这话怎么说,你的家人……” “我很小的时候爹妈就不在了。”姜少勤说。 “那老婆孩子呢?”看到姜少勤的脸色,张建军又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 姜少勤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早就离了。还记得我搭档的事吗?发现他尸 体的时候,他身上有酒味,警官证也不见了。调查组为这事天天询问我,他们以为 我为搭档隐瞒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姜少勤喝了一大口酒,“从我这里问不出什么, 他们就去问我老婆孩子。我老婆是老师,他们直接找到我老婆的学校。假设你在一 个学校当老师,警察在你上课的时候一趟趟跑到学校来把你带走,你的同事、你的 学生会怎么看你?”姜少勤越说越生气,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把酒杯重重往桌子 上一蹾. 张建军有点儿吃惊,“我也被他们调查过,不过说实在的,他们对你比对 我还狠。至少他们没去打扰我父母。你们是同事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干,怎么能对 你的家人这么做?” “还不止这些,”姜少勤说,“他们还到我儿子的学校去找我儿子问话。半夜 三更的,他们经常不打招呼就找上门,挨个儿问,直到天亮……那时候我儿子正在 准备中考,他们这么干,我儿子怎么还有心思读书!他们都是讯问专家,用对付罪 犯的手段对付一个女人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谁受得了!”姜少勤的眼眶湿润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后来我老婆和我离了,带着孩子自己过。我一点儿不怨她……” “老姜,我发现你这人的经历真坎坷……”看到姜少勤的眼泪,张建军有些不 知所措,他端起酒杯,“伤心事不提了,来,老姜,我敬你。” 天早就黑了。王法医一直在检验室忙活,很晚才离开公安局。回到家的时候, 意外地在门口看见了武旗红。看上去,武旗红就是在等他。“老武?”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武旗红歉意地说,“上次的事很感谢你……” “我算被你们害惨了,”王法医说,“那天你刚刚从我这儿离开,薛艾寒就派 人来了,问你到我这儿来干吗。刑警支队的人刚走,禁毒支队的人又来了。我一口 咬定你和李咏就是顺便串门。你们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惹得两个支队的人都如临 大敌似的?等等,”王法医突然明白了,“你今天来找我……” 武旗红点点头,“我想请你再帮个忙。” “打住,我是不会再让你看什么验尸报告了。”王法医一口拒绝。 “我不打算看,我也看不明白,只是想请你告诉我……” “我什么也不会对你说。”王法医的神色突然变得警惕起来,“你是为赵灵儿 的案子?” 武旗红承认。 “这案子现在很敏感,你知道吗?你会害死我的!”王法医转身就要进楼门。 “等等。”武旗红拦住他,“求你帮个忙,我就想知道一个细节。” 王法医艰难地摇摇头。“不行。” “老王,我知道我没权力要求你这么做。可是,又有一个警察被谋杀了。赵灵 儿和黄婉悦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被害的。” “什么原因?”王法医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马上又改口,“你别告诉我,我也 不想打听。” “如果我找到杀害她们的凶手,你就会知道原因。如果我找不到,你今后也不 会再见到我了。老王,帮个忙。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王法医缓缓转过身,“老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很清楚。”武旗红坚定地说。 “好吧,”王法医叹口气,“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上次告诉我,黄婉悦手腕上的淤伤可能是手铐造成的。能不能估计一下, 那是一副什么样的手铐?” 王法医沉吟片刻,“警用手铐。” “和赵灵儿手腕上的那副手铐一样吗?” “一样。”王法医肯定地说,“都是老式手铐。” “什么老式手铐?” “根据黄婉悦手腕上的淤伤,那副手铐要比你们现在用的稍稍宽一点儿。那是 老式的钢制警用手铐造成的痕迹,就像赵灵儿手腕上的那副手铐。那种手铐二十多 年前就不再用了。现如今你们用的那类手铐都是合成材料的,要轻得多。” “谢谢你,老王。” “你自己保重。”王法医说,“我可不想看见你躺在我的解剖台上。” 第二天中午李咏换班的时候,武旗红找她借车。李咏狐疑地打量着他,“老武,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武旗红肯定地说,“我想出去散散心,反正也不让我上班了。” “散散心也好。”李咏把钥匙扔给他,“不过,你要是瞒着我单独干什么的话, 那可就太不够朋友了。别忘了,我们是搭档。” “忘不了。”武旗红说,“你们一定把张建军的案子搞好,也算是对得起杨献 兵,对得起姜少勤。” “也许有戏了。”说到这件事,李咏兴高采烈,“姜少勤和张建军聊得挺好。” “那就好。”武旗红说着上了车。 “老武,”李咏突然问,“你打算去哪儿?” “海边。” 武旗红开着管李咏借来的Mini Cooper 驶上了去东港的路。他打定主意,今后 的事情再也不让李咏参与了。由于自己的疏忽,赵灵儿已经被害了,他不能再害了 李咏。 银座娱乐中心位于东港的繁华地带,提供餐饮、健身、休闲等一系列综合服务。 与一般的娱乐场所不同,这里很干净,可能偶尔有过打架斗殴事件——这种事任何 娱乐场所都无法避免,但这里绝对不提供性服务,更见不到毒品。不过它的老板刘 勋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毒贩子。 武旗红没有走正门,而是把车停在工作人员出入的后门。后门的停车场上停着 一排豪华轿车,那辆林肯领航员赫然就在其中。后门的出入口有个岗亭,里面坐着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身材强壮的年轻人,正透过岗亭的玻璃窗好奇地盯着武旗红, 或者是他开的Mini Cooper.经过岗亭的时候,门卫粗鲁地喊道:“嘿,你找谁?” 前门是彬彬有礼的迎宾小姐,后门是没有教养的打手,对比十分强烈。 武旗红说:“我要见刘勋。” 大概很少有人这么称呼他的老板,保安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武旗红,“你是干吗 的?” “别跟我扮酷,”武旗红嘲讽道,“你不过是个看门的。”说着他径直朝门厅 走去。 “嘿,你他妈要干什么!”保安在他身后喊,但并没追出来,武旗红估计他在 打电话。 果然,刚刚走进门厅,从里面涌出了四个大块头。两个迎面拦住武旗红的去路, 两个一左一右把武旗红夹在中间。 “你他妈的是哪儿来的?” 武旗红晃了晃证件,“我要找刘勋。” “刘总这会儿不在,我劝你还是走吧,别惹麻烦。” “我不想惹麻烦,是你们的刘总惹了麻烦。” “你说话注意点儿!”一个大汉伸出手指使劲儿点着武旗红的胸口。 武旗红很想把这根手指头撅折了,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有重要的事找你 们刘总。” “有什么事你可以先跟我们说。” “你们恐怕没这个资格。告诉我,你们尊敬的刘总知道你们几个小家伙叫什么 名字吗?或者他管你们叫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面前的大汉火冒三丈,一把揪住武旗红的衣领,“你要是再不滚出去,别怪我 们不客气了!” “吵什么呢?”一个身材像个拳击手的家伙从门厅里侧的楼梯上走下来。 “有个警察说要见刘总。”一个大汉解释道。 “放开他。这么对一个警察太不礼貌了。”那个人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似的 让那几个大汉闪开。武旗红注意到他的塌鼻梁,这也是拳击手的特点之一,他们的 鼻子多半被打断过。“我叫陈坚,”那人自我介绍,“是刘总的助理,能告诉我你 为什么要见刘总吗?据我所知,刘总最近没惹到你们呀?” 武旗红把警官证递给他,“我有些事情要告诉刘总,我相信他肯定感兴趣。” 陈坚接过警官证看了看,又还给武旗红。“什么事情?” “我只能告诉刘总。如果他愿意告诉你,那是他的事。” 陈坚要比那几个大汉聪明多了,他狡黠地笑笑,“如果我理解得没错,你是来 谈交易的。那么,交换条件是什么?” “这要等见到刘总之后我才能说。” 陈坚考虑了片刻,“请等一下。”说罢回身上了楼梯。几分钟之后陈坚再次下 楼。“刘总可以见你,不过,如果最后我们发现你在浪费刘总的宝贵时间的话……” “不会的。” “好吧,武警官,在见刘总之前,我想先确定一件事,你身上带武器了吗?” 武旗红微微一笑,伸开双臂,“你可以搜。”这帮人渣对警察太不了解了。不 是所有警察都带枪的。当兵的时候武旗红倒是没少摸过枪,但从警十五年至今,他 摸枪的次数用十个手指头都可以数得过来。 陈坚一努嘴,几个大汉上上下下把武旗红身上翻了个遍,“没有枪。” “好吧,”陈坚打个手势,“跟我来。” 刘勋的办公室在二楼,门口站着两个身材粗壮的大汉,比楼下那几个还大上一 号。如果他们手里再端一支冲锋枪什么的,那简直就像极了美国的黑帮电影。武旗 红纳闷儿,北都警方怎么会容忍刘勋一直这么嚣张。 两个门卫给他们打开了沉重的橡木门。宽大的办公室正中摆着一张老板台,刘 勋就坐在后面,白色丝质衬衣,昂贵的佩斯利螺旋纹花呢领带一本正经地系在脖子 上,不停敲打着桌面的又短又粗的手指上戴着一溜特大号的戒指,桌子上放着一副 金丝框眼镜,旁边是粗大的万宝龙钢笔。 刘勋冲武旗红职业性地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武旗红怀疑那是不是 整形手术的结果。“你就是武警官?”烟酒嗓子。这一点什么手术也难以校正。 陈坚介绍,“这就是刘总。” “武警官在哪个部门工作?”刘勋很随意地问。 “以前在治安支队排爆组,现在刚刚调入一个专案组。” “专案组?”刘勋的眉毛抬了抬。 “年初那个系列爆炸案,你一定听说过。” 刘勋不置可否,显然对爆炸案不感兴趣。他看看陈坚,戏谑地问:“春节前那 几个爆炸案不是你干的吧?” “绝对和我没关系。”陈坚微笑着回答。 “那么,”刘勋摊开双手,“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我想和你谈谈三年前城西区哈梦工厂里一个叫杨献兵的警察被害的事。” 刘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目光又转向陈坚,“他身上不会有录音机、录 音笔、微型话筒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吧?” “已经很仔细地检查过了。” “他的手机呢?” 陈坚的脸色有点儿尴尬,“我……对不起,我忘了。”他冲武旗红伸出手。 武旗红从兜里掏出手机。 “你不会还忘掉什么东西吧?”刘勋语气尖刻。 武旗红伸开双手,“再来一遍,我不介意。” 陈坚再次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甚至要求武旗红解开皮带,并且脱掉皮鞋。 武旗红一一照办。陈坚把武旗红的手机和汽车遥控器——尽管这东西看上去不会有 什么问题——都交给了门口的两个门卫。“放心了?”武旗红说,“我们可以谈正 事吗?” “好吧,”刘勋说,“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重新调查三年前杨献兵被害案。你是专案组的头号嫌 疑人。” “太可笑了,”刘勋说,“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那个杨什么兵。” “他被害时你就在现场。那天你开车去过那儿,林肯领航员,车牌号是北E65983, 刚才我甚至在停车场里看见了那辆车。”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车?” “公安局里有你的档案,加密的,不过我有朋友。” 刘勋向武旗红探过身,阴沉沉地笑了,“我也有朋友,武警官,我可以在两分 钟之内弄明白你是不是在撒谎。” “也许吧,”武旗红说,“但你不会弄明白你为什么会成为杀害杨献兵的头号 嫌疑犯。” 刘勋又靠回到座椅上,一只手把玩着那支万宝龙钢笔。“如果,我仅仅是说如 果,如果我和你做这笔交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杨献兵。” “你的要价太高了。” “我认为不高。想想你将遭到的指控,杀死警察可不是能用钱摆平的。” “他们为什么认为我是凶手?” “他们并不认为你是凶手,但他们有办法让你看上去像是那个凶手。” “我还是不太明白。诬陷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是公安局的内部斗争。杨献兵被害案是当时的局长龙树彬主持调查的,一 直没查出个结果。如今龙树彬成了省公安厅副厅长,有些人要找龙树彬的麻烦,他 们打算从这件案子入手,证明龙树彬当年的失误。案发时在场的其他人都死了,而 你恰恰是那些人里唯一活着的。所以,你必须是那个凶手。” “让我当替罪羊?”刘勋耸耸肩,“他们打错算盘了,我可不会任他们摆布。” “也许吧。但你会因此被传唤,便衣们整天围着你转,盘问你的雇员,你的买 卖可能会停业。甚至你会暂时失去自由。想想看,在你被羁押期间,你的公司里会 发生什么?” 刘勋的表情僵硬了。“我们的交换条件是,只要我告诉你是谁杀了杨献兵,你 就会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打算诬陷我?” “没错。” “如果我把我们今天的谈话透露出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知道,可是我不在乎。” “你和杨献兵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素不相识,但他的搭档却因此背了三年的黑锅,被迫脱掉警服。我和 他的搭档是好兄弟。” “兄弟情义,多么令人感动啊,”刘勋啧啧感叹着,“我想没这么简单吧?是 不是龙树彬派你来的?这样才说得通,不是吗?” “如果你坚持这么认为,我否认也没意义。不过,请你仔细考虑一下,这个交 易对你没有坏处。” 刘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吧,成交了。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是谁杀了那个 警察,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杜沉的主意。当时我们在开一个会,或者说在谈条件— —我和那兄弟俩之间曾经有过不愉快,好在他们早就死了,而我从不记死人的仇。 那天在场的有杜渐、杜沉兄弟俩,钟强和丁旭,他们是杜渐的两个手下,还有就是 我了。杜沉是最先到的,接着是他哥哥和那两个手下,最后是我。我们从哈梦工厂 的侧门进入杜沉的办公室。因为是陆陆续续到的,所以侧门一直没有锁,我估计那 个警察就是趁这个机会溜进来的。其实,我是最不主张杀警察的,他的出现虽然吓 了我们一跳,但没有造成任何威胁。照我的意思,把他痛打一顿扔出去就算了。可 杜沉坚持要杀了他。我不知道他们是在哪儿动的手,但肯定是在哈梦工厂外面,他 们不会傻到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一个警察。好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是不是该你 说了?” “可不可以把汽车遥控器还给我?”武旗红问。 “当然。”刘勋冲陈坚点点头,“还有你的手机。” 陈坚打开门,从门卫那里要过这两样东西,递给武旗红。武旗红把手机揣在兜 里,又接过遥控器,“我的车门没锁,驾驶座上有一个纸盒子,派人把它拿进来, 你需要的东西在那里装着。” “为什么不带在身上?”刘勋饶有兴味地看着武旗红。 “两遍搜身,有什么东西也都被你们拿走了,我还怎么和你们谈条件?” “很聪明。” “您过奖了。” 不一会儿,陈坚抱着个被胶带封住的皮鞋盒大小的纸盒进来了,一边走还一边 不停地吸着鼻子,仿佛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困扰着他。他把纸盒递给武旗红。武旗红 摇摇头,冲他的老板努努嘴。陈坚把纸盒放在了老板桌上。 刘勋皱着眉头,“这么复杂?” “为了让你觉得物有所值,我必须搞到最详细的资料。”他把纸盒轻轻推到刘 勋面前,“你会满意的,里面装的是可能用于指控你的证据。” 纸盒被胶带封住了,刘勋拿起一把裁纸刀划了两下,打开盒盖。盒子里立刻泛 出了一股氨水味道,刘勋看着里面的东西,张着嘴:“这是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武旗红绕过老板台走到刘勋身边,“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啊,当然了,你可能 真的没见过。这东西叫遥控炸弹,看见上面那个亮着红灯的黑匣子了吗?很别致, 是不是?那是接收遥控信号的装置。我只要轻轻一按,”武旗红晃了晃手里的汽车 遥控器。“砰!我们全都完蛋。” 陈坚迅速掏出手枪。武旗红淡淡地说:“我要是你就不这么莽撞。你开枪之后, 我无非就是多挨一颗枪子儿而已,你们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陈坚犹豫地看着他的老大。刘勋恶狠狠地说:“你他妈耍我?” “我没耍你,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排爆组的民警,拆炸弹是我的专业。当 然,做个炸弹对我来说也很简单。不过这个炸弹倒不是我亲手做的,记得上个月有 一起爆炸案吗,炸弹没炸,就是现在这个东西。我把它稍稍改进了一下,现在好用 多了。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东西的主要成分是硝酸铵,大约一公斤左右,相当于同 等重量TNT 威力的百分之八十。TNT 你了解吗?手榴弹里装的就是那玩意儿。一颗 手榴弹里大约有七十五克TNT.” “他妈的……”汗珠从刘勋的额头上渗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听你说实话。啊,我提醒你一下,”武旗红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陈坚在悄悄 往门口移动,“如果这位陈助理有什么小动作,我就轻轻按一下。你最好让他把枪 放下。” 陈坚停住脚步,迟疑地看着刘勋。刘勋眼睛一瞪:“你听不懂人话吗?” 陈坚放下了手枪。“姓武的,你疯了。炸弹炸了,你也不会活着出去。” “大不了一起死。四年前我就该死的,我的搭档替我送了命。说实在的,我早 就活腻了。” “你想知道是谁杀了那个警察,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刘勋说。 “刚刚你告诉我在场的有五个人,你和杜氏兄弟以及他的两个手下。就我所知, 你少说了一个。那个人是开着一辆奥迪A6来的,他是谁?” 刘勋迟疑着。 武旗红把那个纸盒在刘勋面前推来推去,刘勋不错眼珠地盯着武旗红的手。突 然,武旗红用力一推,那个盒子从桌子上滑落,掉在了刘勋腿上,刘勋一声惊叫。 “抱住它,掉在地上可就麻烦了。”武旗红笑着说。 “他是我们的中间人……”刘勋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中间人?”武旗红说。“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也是个毒贩子?” “不是……”刘勋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但我和杜氏兄弟的谈判是他牵头的。 不仅是我和杜渐,北都市其他的经销商如果发生了难以解决的矛盾,都由他来调解。” “你不知道他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和他联系,他总是派人来传递口信儿。” “他长什么样子?” “中等个……中年人……我也说不清,每次见他的时候他都戴着个大墨镜,挡 着半张脸。” “最后一个问题。”武旗红说,“2006年东港幼儿园那个案子,你们家谁被绑 架了?” 刘勋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你儿子,还是你女儿?” “儿子……” “谁绑的?” “当然是杜渐。” “为什么?” “我们因为销售范围发生了一点儿摩擦。” “最后解决了?” “我做了让步。” “是中间人劝你这样做的?” 刘勋点点头。 “为什么要到幼儿园绑你的儿子,这么做很容易把事情闹大。” “我每天派保镖接送我儿子,除了幼儿园,杜渐没有下手的机会。” “我没有问题了。”武旗红说,现在该考虑怎么全身而退了,“麻烦你站起来, 抱着这个宝贝。”他冲装炸弹的纸盒子努努嘴。刘勋颤颤巍巍抱着纸盒站起身,武 旗红一手搂着他的肩膀,一手拿着遥控器,对陈坚说,“劳驾,把地上那支枪递给 我。” 陈坚不情愿地捡起手枪递给武旗红,但武旗红没有接。“M1911 ?哇,你们怎 么搞到的?我一直梦想着能有这么一支大号的家伙。放心,我不打算用它,我只有 两只手,一只拿遥控器,一只搂着我亲密的伙伴。把枪揣我裤兜里好吗?”于是他 的裤兜里立刻多了一把沉甸甸的大口径美国造自动手枪。“好了,咱们出去吧。我 们最好假装很亲密的样子,一边走一边聊天,以免你那些冲动的手下起疑心。”他 搂着刘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看陈坚,“怎么,你不打算和你的老板一起送送我吗?” 推开屋门,武旗红大声说:“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阿凡达》里面的坐骑 都是六条腿。这不是不可能的。从进化角度说,地球上的哺乳动物长四条腿还是六 条腿都是随机的。如果我们的老祖宗从海里爬上岸的时候有六条腿,那我们现在就 可以多拿几样东西了。” 刘勋干笑着,努力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是吗……” “是啊,”武旗红一边下楼一边说,“这样一来,你不仅可以两只手抱着这个 礼品盒,另外两只手还可以指挥门口的兄弟们唱首歌。哦,唱什么呢……《黑蝙蝠 中队》怎么样?” 刘勋没回答,武旗红问陈坚:“陈助理,你说这首歌怎么样?” “我看很好。”陈坚哭丧着脸。 “那我们一起唱,”武旗红兴高采烈,“这样说那样说,这故事到底怎样说, 说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十点多……喂,你们两个怎么不唱?不会吗?” 门口的几个大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下楼梯。武旗红问:“《黑蝙 蝠中队》这首歌你们会不会?” 一个大汉茫然点点头。 “那我们一起来,陈助理,你负责打拍子,让大家一起唱,我们找点乐子。预 备——起!” 于是七个男人一起扯着脖子高喊:“这样说那样说,这故事到底怎样说,说三 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十点多,在空军眷村里的一个小小小角落,女老师飞将军,刚 刚结婚一年多,女老师怀了孕,想在今夜说……” 离开银座娱乐中心,武旗红开着车在大街上转悠着,却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 他的脑子里一直徘徊着三个字:“中间人”。奥迪A6的车主,那个在杨献兵被害当 晚出现在哈梦工厂的不明身份的人是毒贩子的中间人。 所有断断续续的线索都串起来了。东港爆炸案、周毅泽的死、杨献兵被害、黄 婉悦被害、赵灵儿被害,每件事都和中间人有关。 东港爆炸案预谋已久。何小蓓是杜沉的情妇,她被安插到M78 星云幼儿园是为 了盯住刘勋的儿子,在绑匪劫持人质的时候为绑匪指出目标。绑匪和警方拖延时间, 等候杜渐的指示,如果谈判成功,就放了孩子,如果不成功,就玉石俱焚。警察完 全是白费力气。因为不论谈判成功与否,杜渐都不能让那个绑匪活着落到警察手里。 炸弹的双重引爆装置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但这依然没法解释周毅泽为什么会忘记 屏蔽手机频段。如果周毅泽屏蔽了手机频段,杜渐灭口的计划就不起作用了。但这 个疑问杜渐已经无法回答了,刘勋恐怕也不知道。唯一的知情者是那个中间人。 一年之后,杨献兵不幸遇害,因为他跟踪杜沉的时候正好撞上中间人撮合两伙 势不两立的毒贩谈判。黄婉悦帮助姜少勤查询那辆奥迪A6的车牌,无意中威胁到中 间人的安全,因此她被害了。赵灵儿的死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昨天武旗红给捷豹 汽车租赁公司打电话的莽撞举动害了赵灵儿。这个电话惊动了中间人,他通过公安 局内部的关系不难查出是谁调阅了加密档案。凶手之所以要杀赵灵儿,无非是为了 保护中间人。 刘勋不知道中间人的身份,杜氏兄弟早就死了。现在唯一可以和中间人联系起 来的线索就是捷豹出租汽车公司。武旗红把车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口,掏出笔记本, 抽出其中夹着的两页纸,那是昨天李咏摘录的关于捷豹汽车租赁公司的简况,他还 没来得及看。 李咏的记录很详细。捷豹汽车租赁公司属于一对堂兄妹所有,袁雨田和袁雨浓, 于2007年登记注册,手续很正规。袁雨田还是北都市的优秀企业家、十大杰出青年。 袁雨田生于1976年,袁雨浓生于1982年,都出生在北都市。除了这家汽车租赁公司, 这对堂兄妹还拥有一家餐饮公司、一家礼品公司、一家连锁美容院,以及一家体育 用品商店。所有这些公司都没有违法经营记录,没受过任何形式的处罚,并且都在 盈利。这对兄妹更没有任何犯罪记录,甚至连民事诉讼官司都没有。表面上看,非 常完美。在财产方面,袁雨田在东港和城西分别拥有两处房产,在郊区还有别墅, 袁雨浓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些房产加在一起,市值在千万以上。不过,对他们来说, 这也算不上过分。而这对堂兄妹的父辈,袁学东和袁学林兄弟俩,更是个人奋斗的 典范。他们上过山下过乡,回城后一个在铁路系统,一个在邮政系统,从默默无闻 的小职员熬到中层领导,前几年相继退休。 但武旗红还是觉得里面有什么猫腻,他不相信他们会这么干净。尤其是这些公 司的注册时间都在2007年以后,并且集中在一两年之内。可是,表面看上去,这些 资料都无懈可击。他想起汽车租赁公司那位接线员的话,“那辆车并不是一辆对外 租赁的汽车,而是我们公司领导驾驶的车辆”,可公司领导不就是那对堂兄妹吗? 如果是这样,那还需要隐瞒吗? 他再次核对了一遍所有的信息,年轻有为的兄妹,成功的多样化经营,清白的 出身,守法的典范……没有任何破绽。武旗红沉思着,随手把一页纸翻了个个儿, 纸的背面是两个手拉手的小人儿,一男一女,女的扎着小辫,手里还拿着一束花。 这是案情分析会上李咏的涂鸦。武旗红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婚姻。 他立刻拨通了李咏的电话。 “老武,你不是出去散心了吗?” “不说那么多了,有什么办法能查一下袁雨田和袁雨浓兄妹的婚姻状况?” “捷豹汽车租赁公司的那对兄妹?” “没错。” “我看看人口信息查询系统里有没有。”武旗红听见噼噼啪啪敲击键盘的声音, 片刻后李咏说,“那个妹妹,袁雨浓的丈夫名叫周豫东……” 武旗红觉得这名字好熟悉,“查查他父母叫什么。” “母亲乔依娜,父亲周毅泽……老武,周毅泽这个名字我好像听你说过。” 武旗红的思维僵硬了。周毅泽?会不会是同名同姓?“他的职业?” 李咏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说:“于2006年死亡,生前是警察……” 武旗红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不可能! “老武,老武,你还在吗?”李咏那边着急地问。 “在……”武旗红回答得有气无力。 “还要继续查袁雨田吗?” “是,麻烦你……” 又是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不一会儿李咏开口了,但她的声音明显变小了: “老武,你是怎么想到查他们的婚姻状况的?我的天哪,我觉得我快要疯了……袁 雨田的妻子叫秦夏兰,母亲叫秦晓红,秦夏兰的名字是2003年变更的,之前她跟她 爸爸的姓,叫戏夏兰。听好了,是戏,戏剧的戏。” “她的爸爸是……”其实武旗红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他依旧不敢相信。 李咏的声音细若游丝:“戏志才……” “老姜,今天感觉好点儿了吗?”看见坐在老位置上的姜少勤,张建军立刻走 过来,“昨天你喝得太多了。” 姜少勤没精打采,“还好吧,就是有点儿头疼。”今天是他和张建军的第三次 接触,姜少勤想,但愿这是最后一次。 “别想那么多不愉快的事了,”张建军冲服务员小红招招手,“两瓶啤酒,随 便来几个凉菜。啊,小红,结账的时候你来找我,今天的饭钱一定要我来付。” “要得——” 姜少勤皱着眉头说:“那么客气干吗,怕我请不起你?” “都是开车的,挣的都是辛苦钱。你还要交车份儿,房租水电什么的加一起, 手头也不宽裕,不能老让你破费。” “我马上就不需要交车份儿了。”姜少勤说,端起面前的啤酒,“公司里那帮 王八蛋,他们要落井下石……” “怎么回事?” “他们知道打官司打不赢,就和女乘客商量私了。女乘客说赔她两万块精神损 失费她就撤诉。公司要从我的车份儿里扣这两万块钱。我说我不干了。他们说不干 可以,但是不退我租车的押金。一帮狗娘养的!” “太可恶了!你应该去告他们!” “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司机和出租公司打官司能打赢的?” “是啊,”张建军不得不承认,“咱们都是小人物,无权无势,怎么斗得过他 们?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想好,辞职,或者等他们开了我。” “那你怎么谋生?” “再换个公司。可这些出租公司都是一气儿的,他们要是知道我惹过麻烦,肯 定不会要我。”姜少勤双手抱头,“这他妈的什么世道!” “老姜,”张建军的语气十分沉重,“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不过总会有办法 的。” “有什么办法?”姜少勤突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我 就是没枪,要是弄把枪,我就冲进公司里把那些王八蛋杀个干净!” “老姜你别冲动,这样做不值得,不是把自己也毁了吗?” “我已经被他们毁了!车不让开,押金不还我,我还能怎么样?”姜少勤哽咽 着说。 “想点儿别的办法,既能够出一口恶气,又不引火烧身。”张建军的眼中也闪 过一丝难以形容的东西,他的语气极为平静,“老姜,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姜少勤沮丧地问。 “炸几辆出租车。”张建军放低声音,“专炸你那个公司的。他们不是欺负人 吗,好啊,等炸过几辆车之后,看哪个司机还敢开他们的车,有人敢开,你就再炸 一辆。那些公司的高管们不是挣钱多吗,不是压榨司机的血汗吗,等没人愿意给他 们开车了,看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我到哪儿去弄炸弹?”姜少勤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张建军居然给他提了这个 建议。 “我会做。”张建军轻松地说。 “你开玩笑?”姜少勤一脸惊愕。“你怎么会做炸弹?” “没你想得那么难。”张建军双肘撑着桌子凑近姜少勤,“需要的就是一点儿 化学知识。去搞点儿化肥,只要氮的含量超过百分之五十,就有爆炸的可能。买两 支医用温度计,把水银倒出来,用酒精稀释,这东西就叫雷汞,可以用来做雷管。 然后弄一瓶煤油,再从烟花之类的东西里弄点儿火药出来……” “等等。”姜少勤打断他,“你说得太快了……你怎么懂得这么多东西?” 张建军得意地笑笑,“我爸妈是军工厂的,做了一辈子炸药。”他招呼服务员 小红,“帮忙给拿支笔,再找几张纸。” 很快,小红拿来了一支圆珠笔、一沓记账用的账单。等小红回到柜台,张建军 开始在账单上写,一边写一边低声念:“一公斤化肥,一瓶煤油,一点儿火药,一 个最普通的闹钟,温度计,酒精,圆珠笔……” “圆珠笔干什么用?”姜少勤问。 “用来做雷管。用酒精把水银稀释,过滤后装进圆珠笔杆,用交流电线把它和 闹钟连接,设置好时间;把化肥和火药混合,浸在煤油里晾干,把圆珠笔杆插在里 面,和闹钟固定在一起,然后装在盒子里。”张建军放下笔,“看,就这么简单。 然后你需要做的就是把它放在汽车下面。” “天哪!”姜少勤目瞪口呆,他接过那张餐巾纸,上面不但写了做炸弹需要的 原料,还画了一张炸弹结构图。“真他妈的太不可思议了。” 张建军的脸居然有点儿红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你最好趁着出租车司机晚 上睡觉的时候干这些事,我可不希望你炸伤人。” “不会的。”姜少勤小心地把那张纸收起来,“不会再有人受伤了。” “你什么意思?”张建军突然间脸色苍白,“把它还给我!”他的手伸向姜少 勤。 一副手铐顺势铐在了他的手腕上。重庆小吃店门口又走进来几个人,他们是范 米、吕焕、左泠、康敏…… “我真心诚意地帮助你,老姜,可是你却这么对我!”张建军喊道,声音里充 满了委屈、恐惧和愤怒。 姜少勤诧异地看着他。张建军似乎还没适应角色的转换,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故 事情节里。“醒醒吧,”姜少勤说,“否则你没救儿了。” 吕焕和左泠把张建军夹在中间,给他的另一只手也戴上手铐。姜少勤把那张纸 递给范米。“干得好,老姜!”范米拍拍姜少勤的肩膀。这张图纸足够证明张建军 有罪了。尤其是用圆珠笔杆做的雷管,这是警方没有对外透露的细节。 此时张建军已经安静下来了。他平静地看着姜少勤:“你抓到了我,姜警官, 可是有一件事,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姜少勤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何小蓓的案子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结果了。他微微有 一种心痛的感觉。 已是深夜。院子里黑沉沉的。戏志才停好车,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楼门。空寂 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声控灯在他身后渐次熄灭。在三楼的家门前站定,他从兜 里掏出钥匙。钥匙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上面一层的声控灯也亮了。 钥匙刚刚插进锁眼里,戏志才的动作停住了。在三四层的楼梯拐角处隐约有个 人影。的确有人,他甚至能听到那个人轻微的呼吸声。他上楼的时候,楼道里的灯 都黑着。这个人比自己到得早。声控灯的时间还会持续十几秒钟,灯灭的时候才是 自己扳回劣势的机会。戏志才轻轻把右手的公文包换到左手。 “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开门。”武旗红从楼梯上走下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灯灭之前你不开门,我就开枪。我劝你不要赌。” 戏志才迅速作出决定:放弃抵抗。他拧了一下钥匙,“咔哒”一声,门开了。 武旗红用枪顶住他的后背,“进屋!” 门厅的灯打开了。戏志才回过头:“旗红,你疯了吗?” “少废话,转过去!”武旗红缴了他腰间的佩枪,目光在客厅里扫视了一圈, 从饭桌旁拉出一把木制靠背椅,“坐下,别乱动。我手里是一支M1911 ,11.43 毫 米柯尔特手枪弹,你应该知道这种子弹打在身上是什么效果。” “我妻子还在卧室休息。你打算就这么打死我,当着她的面?” “少来了。”武旗红冷冷地说,“你和你妻子根本不住在一起。坐下,两只手 放桌面上!” 戏志才听话地坐下来,微微皱着眉头,语气很镇定:“旗红,你知不知道你在 做什么?你是警察,这样会毁了你自己。” “在毁了我自己之前我先要毁了你!”武旗红检查了一下戏志才的手枪,退出 弹夹扔到一旁的沙发上,“你就是用这把枪杀了赵灵儿?” 戏志才猛地站起身,吃惊地瞪着武旗红:“你说是我杀了赵灵儿?” 枪口立刻顶住了他的脑门。“坐下!我跟你说过不要乱动!” “好吧——”戏志才又坐了回去。“旗红,把枪放下,我想我们之间肯定有误 会。” “没有误会。”武旗红摇摇头,“禁毒支队长竟然亲手杀了他的部下。”他扳 开了枪机。“今天晚上,一切都结束了。” “等等!”戏志才说,“即便你想杀我,也应该让我死个明白吧?你怎么会认 为是我杀了赵灵儿?” “手铐。铐住赵灵儿的是一副老式手铐,只有老警察才有这东西。也许你可以 让我看一下你的手铐?” “我已经很久不随身携带手铐了。”戏志才耸了耸肩,“我不是普通警员。” “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把手铐忘在什么地方了?也许上面还有你的指纹呢。” “我早就记不得那副手铐放在哪儿了,也许我把它丢了,也许被人偷了。一副 手铐不能证明什么。旗红,你理智一点儿吧。放下枪,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这对 你有好处。” “什么好处?就像你对周毅泽的儿子做的那样,给他几千万的家产?” 戏志才眯起眼睛。“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你利用毒贩子之间的冲突让你自己获利。东港的刘勋野心勃勃,你 通过某些渠道和他接触,给他出主意,怂恿他抢夺杜氏兄弟的生意。当杜氏兄弟反 击的时候,你又充当他们之间的中间人。你利用他压制杜氏兄弟,然后又反过来利 用杜氏兄弟胁迫刘勋。哪一方处于不利地位,你就为哪一方提供建议,告诉他们应 该如何夺回失去的地盘和生意。因此北都市的毒品市场永远不会出现某个毒贩子一 统天下的局面,这正合了你的心意。我想,你还会把警方的行动泄露给他们,让他 们规避风险,而毒贩子则用金钱来回报你……” “真可笑。”戏志才打断他,“这种话你对我说说可以,其他人谁会相信?你 有什么证据?” “捷豹汽车租赁公司总经理袁雨田的妻子秦夏兰是你女儿。” “这说明什么?我女儿嫁什么人,是她的自由。” “那周毅泽的儿子又是怎么回事?还真巧啊,身家千万的兄妹俩,一个娶了你 的女儿,一个嫁了周毅泽的儿子。” “这就是你对我的指控?” “我不会指控你什么,你也没机会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了,因为……”武旗红 晃了晃手里的枪。 “打死我,你以为你能跑得了?” “你没见我戴着手套吗?这是刘勋一个手下的枪,上面还有他的指纹呢。你是 被毒贩子打死的,明天早上的头条新闻就是,禁毒支队长遭到毒贩报复以身殉职。 就像谁也不相信你是毒贩子的中间人一样,谁会相信是我把你杀了?” 戏志才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所以你才拿着把枪来找我,因为你没 有证据。否则你就不会一个人来了。” “跟你说过了别乱动!”武旗红用枪管点点他的脑门儿,“是,我没有证据。 但这不妨碍我一枪送你下地狱。你要是不想那么快以身殉职,就不要做任何容易引 起我误会的动作。已经有四个警察死在你手里,我不想当第五个,所以,你最好别 给我开枪的借口。” “四个警察,怎么会这么多?”戏志才皱着眉头,“你没弄错吧?” “周毅泽、杨献兵……” “等等,你不能把他俩算在我头上。周毅泽完全是自愿去死的。” “你说什么?” “你以为他儿子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到美国留学还拿了全额奖学金?是杜渐花钱 把他送出去的。周毅泽老婆治病的钱也是杜渐出的。你难道不知道?周毅泽调到排 爆组之前,一直跟着我在治安支队行动大队负责打击黄赌毒,他和那些毒贩子早就 是熟人了。其实你还得感谢周毅泽,要不是他,你现在怎么有机会站在我面前拿枪 指着我的头?周毅泽是替你死的!” “这不可能!老周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你胡说!”武旗红怒不可遏。他想,也 许现在就应该扣动扳机,在戏志才说出更加让人震惊的话之前把他的脑浆打出来。 “别那么激动,枪容易走火。你听我说完。东港爆炸案就是杜渐操纵的,绑匪 是他的一个手下,和周毅泽的情况差不多,拿了杜渐的好处,无以为报,只有赴汤 蹈火报答他的主子。杜渐不是傻瓜,他不想把那么多人质都炸死,那样不好收场。 那个炮灰得到的指示是,在杜渐和刘勋的谈判结束后释放人质向警方投降。而周毅 泽得到的指示是一定要想办法在绑匪被警察抓获之前结果他的性命。是周毅泽想出 了那个双重引爆的方案。那天正好轮到你当主排手,周毅泽的计划是在频率干扰仪 上做点儿手脚,故意不屏蔽手机信号,等警方制伏绑匪,人质安全撤离,你上去拆 除爆炸装置的时候再引爆,这样的话,伤亡会降到最低,无非是绑匪和一个排爆手。 没想到龙局长……” “没想到龙局长不喜欢我,硬是让周毅泽上去了?” “不完全是这样,他当时也可以不去,大不了让龙局长不高兴而已。和性命比 起来,惹那个老头子生气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想周毅泽大概是事到临头不忍心让你 去送死,又不能辜负了他的主子,结果就选择了和那个绑匪同归于尽。” 武旗红拉过一把椅子,重重地坐在上面,他的心也仿佛沉到了深渊里。“所以 周毅泽的儿子就娶了个有钱的女人,算是你对他的回报?” “不论你怎么想,我觉得我算是很对得起老周了。” 武旗红的枪口缓缓放低了。“那么,杨献兵呢?你为什么说你和他的死无关?” “第一,他不是我杀的。第二,这是他自找的。如果是禁毒支队某个负责杜氏 兄弟案子的民警被他们杀了,我或许会有一丝歉疚,那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但杨 献兵纯粹是多管闲事,他擅自跟踪杜沉,完全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我们会晤的地方而 且……” “而且他看到了你。他看到其他人都无关紧要,但他看到了你,看到了你和毒 贩子在一起。你怎么好意思说这和你无关?你怕他将来认出你,所以……” “我的确没有指使任何人杀害他。” “但你也没有设法阻止。”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旗红,你一定要明白我做的这些事情 的意义所在,”戏志才又向前探了探身,这回武旗红没有阻止,“那些毒贩子你是 永远也打不完的。我最初当警察的时候在治安口,我见得太多了。瘾君子、皮条客、 毒贩子、妓女,哪有改过自新的?今天把他们抓进去,明天把他们放出来,后天是 他们的兄弟姐妹、儿子女儿,前赴后继。这是小角色,再说那些大毒枭。杜氏兄弟 倒了,起来个谢金东,也许谢金东之后还会有张金东王金东接替他。打掉一茬儿又 冒出一茬儿,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义?毒品还是那些毒品,换了主人而已。既然你 无法完全打掉他们,那么,何不……” “何不控制他们为你的利益服务呢?”武旗红接着他的话说。 “我们的利益,”戏志才纠正他,“不久前杜氏兄弟死了,他的贩毒集团土崩 瓦解,谢金东崭露头角,刘勋对他虎视眈眈,全新的格局马上就要形成了。如果你 明智一点儿,你会发现你的面前将是一个你从未想象过的前景。” “你打算拉我入伙?”武旗红吃惊地问,“就像庄道荣一样?” “庄道荣是个傻瓜,我只是利用他把所有的麻烦都引到梅星宇身上。谁都知道 梅星宇是龙副厅长的嫡系。可你不一样。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戏志才急切地 说,“杀了我为周毅泽和杨献兵报仇不解决任何问题,何况,在他们的事情上,我 只是个旁观者。” “那么,黄婉悦和赵灵儿呢?你不要告诉我也和你无关。她们都是因为同一个 原因死的——无意中触及了你的秘密。其实她们俩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不杀她们, 也许我到现在都怀疑不到你身上。” “说到小赵,”戏志才的神色黯淡了一下,“我也觉得很可惜。这孩子心地善 良,人又聪明……” “可你还是把她杀了。” “我不能冒这个险啊。”戏志才不安地笑了,“死几个人总是难免的。但是忘 了它吧,旗红。想想你今后将要面对的前景。不仅仅是金钱。毒贩子控制了这个城 市背光的一面,而我们控制了毒贩子,也就成为了半个城市的主人。那时候,电视 里、报纸上那些容光焕发的市领导们的慷慨激昂会让你忍不住哈哈大笑,因为只有 你才知道他们实际上是多么的虚弱。” “现在我控制了你,我是不是也算半个市长了?”武旗红笑着站起身,从衣服 下面取出一个微型麦克风,“这些应该够了吧?”他对着麦克风说。 “足够了。”屋门被推开了,薛艾寒、李咏以及两个反贪局的工作人员走了进 来。 老武: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临走前,我在赵灵儿的墓前献上了一束鲜花。 请原谅我没有勇气当面和你说再见,因为我不敢确定我们是否有缘再见。请原 谅我没有告诉你我的使命,因为我没有这个权力。我只能向你透露一点点情况:省 厅对于龙副厅长的事情是否会有一个说法,我不得而知;但至少姜少勤会重新穿上 警服。姜少勤曾经写过许多申诉信,我就为此事而来。在此,我谨代表我自己还有 我的上级向你表示由衷的感谢,没有你,我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从事这种工作时间长了,我接触了太多的阴暗,体会了太多的无奈,有时候不 免灰心丧气。有幸的是,我认识了你,认识了赵灵儿、姜少勤、老范、王法医以及 其他很多很多正直的警察,我敬重你们。你们的存在为我的工作赋予了一层新的含 义,让我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我不能告诉你我下一站要去什么地方,但不论我走 到哪里,我都会记住你,记住你们这些好警察。并且我深信,像你们这样的好警察 无处不在。 尽管相识时间不长,我却觉得我们是一生的朋友。也希望你能时常想起,在这 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你曾经的搭档。 你永远的朋友李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