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女孩儿的青春,一个女演员的青春生命到底该怎样把握,才是最正确的, 人生结果才可能最好——这一点,直到后来我也没完全搞清楚。生活中各种相似或 相悖的论调都听得太多了。一次,我认认真真地问搞语言学的妈妈。妈妈拧着眉, 像透视出我心底的隐秘了,用一种很严肃又很痛惜的神情看着我,半天才说:“孩 子,说命运的话早已淡如水了;这都是生活,社会生活造成的……我跟你爸的那个 时代,是很单调,甚至是无知的——可我们崇尚一种无知的真诚。我们所做的事, 也有很多是脸红的要后悔的,可我们从不为心底里那份本质的真诚而悔恨……孩子, 我真没想到你继承了我和你爸那么多‘求真’的基因……”后来,妈妈又叹息地说, “当初真不该让你去考什么艺校,又偏搞什么表演……也许,一个真正意义上的‘ 心理求真’的人,是干不了演员这一行当的……” 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跟老陆正在一家饭店吃饭。他手机响了,他转身接听 ——像是个女孩儿,要见他。老陆先是推托,后来才说了我们所在的位置。 不一会儿,一个极时尚漂亮的女孩来到我们桌前。 那女孩在老陆面前,卖尽风骚,可老陆明显地冷淡她。 他拉着脸说:“小徐,你若是没什么事,就先走吧。小其是我的亲戚,我们有 些事要谈。” 那个小徐很尴尬,但她立刻又呈出如花笑脸,说:“既然是这样,我就不打扰 了。陆老师,下周是您的生日,我是来提前祝贺的——这是我送您的礼物。” 说着,她把已从手包里掏出的红绒小方盒,打开,放在桌上。 那是一枚大水滴样的白金耳坠。 老陆看都没看一眼,只说声“那就谢了”,继续跟我说话。 我留心瞥一眼那红绒盒上的标价——48888 元。我的心为之一震。 老陆瞥一眼那耳坠,对我说: “唉,烦死了,都是些让人为难的事,可想想看,人家一个女孩子家独自闯荡 北京,容易吗?”接着,他拨了电话,说,“王秘书,就由你安排一下吧——让那 个小徐跟胡导见个面吧。那孩子功底蛮不错的,我看表演上不该有什么问题。” 这件事让我恍然大悟了,我为什么迟迟见不上张导:原来我眼下为老陆所做的 一切,不过是我们这场交易中的一半而已,而这种内约定也好潜规则也罢的另一半 还是钱,而这钱是最重要的一头。这位小徐,显然就比我较早地明白了这一点。 可我到哪儿再去弄钱呢?来京半年多,带来的五万元钱所剩不多了。仅这两个 月陪老陆吃饭,就花掉我一万元多,父亲近来又往卡上打了一万元。他电话里委婉 地说让我还是回省来工作。我岂能不知道父母的苦衷。他们即便收入高些,也禁不 住我这么花呀。后来,我想到了当县长的叔叔。叔叔一向对我好,他这个地方官还 是蛮富裕的。 这天晚上,我又让老陆折腾了半宿,他一走我就跟叔叔通了话。叔叔很爱我, 第二天就在我卡上存入了五万元。又过了一天,我就把这五万元塞进了老陆的小皮 包里…… 而后,自然又是一个疯狂之夜。 这天晚上,我跟老陆都极尽情致——可能因为我觉得离希望目标越来越近的缘 故吧。我高兴快活得几乎完全没了自己,甚至一会儿觉得老陆就是我的白马王子, 要跟定他。他也竭尽全力地在我身上施展着一个男人的野性……第二天,我整整睡 了一上午。 可当天下午,老陆的电话我再也打不通了。他手机一直关着。 我想,他可能是遇上什么事了吧? 我在焦虑中竭力冷静自己,平复自己,捺着性子等待着。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 日子死寂如昨。手机一直待在那里翻白眼。整个这世界这北京城除了我热盼加焦灼 的心,好像一切都在死亡在沉没。我心里也越来越确定了一个我永远不想承认的事 实——自己是受骗了呀,是的是的,从那错打电话到许诺领我去见张艺谋,再让那 “徐小姐”在我面前送金耳坠——这是一系列的行骗步骤呀。可惜,我一步一步地 走进了人家的圈套。这时,那张老而丑陋的脸又一次次出现在我眼前,让我愤怒让 我作呕让我要立刻撕裂自己。 后来,我又心存一线希望,拐了许多弯子求人到广电局去打听……回话人说, 局里没有个什么陆处长。我进一步推想到,这家伙不过是从我送出去的那么多求职 材料中,得知了我的电话和我的资料,于是就在我热盼和焦虑之时,远远地为我设 计了一条红毡铺地的明星幻海之路,引我不顾一切扑进这幻海……我欲哭无泪,心 在流血……有人说,骗子不过是一粒种子,而受骗者正是那种子的土壤,没有受骗 者的迎合,骗子岂有作为?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生活似乎有了许多新的内容。可我的那些难以与他人道 破的往事,像沉积的火山岩,由曾经的炽烈再到冷却,最后没入海底——可它在我 心中愈久反而愈加坚硬了。我曾竭力想把它挪开焚毁忘掉,却不能够。可能是受妈 妈的委托,约翰。由纪子一直想让我把这些心事痛痛快快吐出来,诉说一番或大哭 大闹一番,她说,那是很有好处的。我知道她说得不错。可我不想,也做不到,我 只想自己来慢慢地“消化”这一切,直至那张丑陋的老脸在我记忆里彻底模糊,乃 至化成灰烬,消散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