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天深夜吕颂梅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拿起电话,就听见所长方刚 焦急的声音,说刘国秀出事了,让她马上到市中心医院急诊室。吕颂梅放下电话, 有很长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打开灯,让光线瞬间照亮整个房间,空荡荡 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床上属于丁子建的位置理所当然地空着。她迟疑了片刻, 方始意识到自己刚才听到的电话里的声音是真实的。她飞快地穿上了衣服往房门外 走,路过厅里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一个矮凳,发出哐当的响声,响声中丁聪睡意蒙 地站在自己卧室的门口,不明白妈妈在这么晚的时候出门到哪里去。吕颂梅顾不得 向丁聪解释,几乎是奔跑着沿着楼梯往下冲。到了小区门口,拉开一个夜晚等活的 出租车的车门,迫不及待地让司机往医院开。见车子启动了,吕颂梅就掏出电话往 方刚的手机打,问刘国秀到底出啥事了。 晚上刘国秀到一个当事人家里取笔录,取完笔录后,觉得肚子饿了,就在步行 街口的一个小吃部要了碗面条,面刚吃了一半,就接到当事人的电话,说那伙人不 知从哪儿听到他给警方出证的信息,就商量着要报复他,其中一个和他有些私交的 成员得到这个信儿就偷偷打电话让他防备。当事人害怕了,不知咋办好,就给刘国 秀打电话求援。刘国秀说你不用害怕,这帮人我正找他们呢,要是敢露面的话正好 抓住他们。不过你现在也得想法躲起来,怕他们动起手来,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到 时候吃亏。那人正答应着,却突然说声不好,外面好像有动静,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刘国秀怀疑可能出事了,急忙开车往那个当事人的家里赶,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 开始电话无人接听,再打就被摁断了。刘国秀见情况危急,就给所里打电话说明情 况,要求派警力增援。当晚正是所长方刚带班,马上召集了一班民警往出事现场赶。 刘国秀为了抢时间也给110 打了电话,但是他在匆忙中没有说清楚那个当事人家的 地址,结果110 警车赶到了另外的一个街区,绕了一个弯路,最终还是刘国秀开车 第一个到了当事人的家,进门就撞见那伙人正在殴打当事人。刘国秀亮明身份,那 几个家伙见他孤身一人,又没有武器,就开始反抗。为首的那人拎着一根铁棍就向 刘国秀扑了上去,搏斗中,刘国秀头上挨了一铁棍,肚子上也被捅了一刀,浑身是 血的他死死地抓住其中一个不撒手,剩余的人被他的气势吓住了,就失去了继续动 手的勇气,正准备逃跑呢,方刚领着增援民警到了,把这几个小子全都控制住了。 大伙一看刘国秀受伤了,就连忙把他扶起来,刘国秀当时还挺精神,可不一会儿就 挺不住了,身子一出溜倒在地上,同志们七手八脚把他抬上车,来不及叫救护车, 就直接把他送到医院救治。医生一诊断,可能是腹腔出血,有生命危险,就把人直 接送进了手术室,到现在还没出来。 听方刚说得严重,吕颂梅心更加慌了,手一哆嗦,手机差点没掉到座位底下, 司机看见了,一个劲地开导她,大姐,谁都保不齐会遇到为难遭灾的事儿,遇事想 开点,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吕颂梅满脑子想的都是刘国秀的伤情,哪顾得上和司 机搭话,只是催促他快点开,到医院门口,不待车停稳,拉开车门就往前跑。跑出 两步,司机在后面喊她,原来是忘了付车费,掏出一张二十元的纸钞扔给司机,没 等他找零钱就上了台阶。到了手术室门口,见所里几个同志都在门口围着,方刚对 着走廊一侧的窗子正打电话。吕颂梅小声问侦管队的小宋情况怎么样,小宋说人已 经进去了半个多小时了,光看见护士出来进去的,问啥也不告诉,都拉拉着脸,看 来伤情挺重。吕颂梅听他一说,心就悬了起来。方刚打完电话走了过来,往手术室 里探了探头,也没说话。这时候就听见手术室里一阵响动,接着门开了,先是一个 浑身捂得严严实实的大夫走了出来,边走边摘手套,随后推出一副担架,担架上躺 着脸色苍白的刘国秀。 只几个小时的工夫,刘国秀瞅着明显是瘦了,高挑健硕的身体像是缩了水,原 本饱满圆润的下巴也成了窄条。吕颂梅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突然产生了摸一下 刘国秀下巴的冲动,她的手伸出来,但最终只是帮刘国秀掖了一下掉在担架下的被 角。方刚和所里的同志也抢了上来,一连串老刘老刘的叫,护士不干了,说你们怎 么回事,病人刚做完大手术需要休息。方刚听护士一说,就让弟兄们闪出一条道, 担架路过吕颂梅身边的时候,刘国秀一直闭着的眼睛睁开了,吕颂梅对刘国秀说, 刘国秀,你得挺住。刘国秀脸上现出笑容,说,放心吧,我好着呢,还等着你给我 介绍个女朋友呢。吕颂梅说,那可说好啦,等你伤养好了我就把我三姨家的小妹介 绍给你,人家可是吉大的高才生啊。刘国秀点头说,好啊,这次我可是指望上你了。 医生说刘国秀的伤口在腹部,那帮浑蛋的刀子划破了他的腹动脉,引起大出血, 幸亏送医院及时,要是再晚来几分钟就是神仙也无法施救了。吕颂梅心说万幸。看 见方刚他们忙活大半宿了很疲惫,而且所里还关着四五个人,都等着审查呢,就要 求留下来看护刘国秀,让别的人先回所。方刚同意了,嘱咐了吕颂梅几句就带着人 走了。病房里静寂无声,刘国秀已经睡熟了,间或发出轻微的鼾声。吕颂梅想刘国 秀可能很长时间都没有过这样安稳的睡眠了,但愿谁都不要把他吵醒,就让他睡个 好觉。她正这样想着,就听见走廊外面有动静,动静越来越大,吕颂梅听出来像是 有人推担架进了隔壁的病房,知道是医院又来患者了。她担心弄出的动静把刘国秀 惊醒,就走出房门想让他们小心些,到了门口才发现声音不是来自隔壁病房,而是 走廊尽头的那间。吕颂梅刚要过去,就看见有两个护士从楼梯口对着的护士值班室 里走过来,其中一个护士手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输液用的器具,两人边走边小声 地说话。一个护士说,什么事儿啊,副局长大半夜开着车,拉着剧团女演员兜风撞 到树上,你说邪门不邪门。另一个说,男上司开车拉着女下属就算绯闻啦,那工作 晚了还不兴给送回家啊。吕颂梅听得真真的,马上明白了护士说的是咋回事,心说 这当官的做事咋这么不检点,这下一传扬出去,即便他和女下属之间没啥事也是说 不清楚了。忽然又想起护士刚才提到的剧团女演员,这剧团和演员可都是归文化局 管着的,顿时心里一沉,马上想到了丁子建,大半夜没回家他跑哪去了?别是拉着 剧团女演员兜风撞到树上了吧。 吕颂梅抄起手机就给丁子建打电话,电话响了好半天,但最后还是通了。丁子 建好像置身在一个十分喧闹的房间里,电话里的声音很吵,以至于说话的声音根本 听不清,后来总算听清楚了,可能是他离开房间到了僻静处。没等吕颂梅开口丁子 建就说他正在川王府饭店吃饭,说完这句话觉得不合适,又改口说吃夜宵,又解释 说是市里一个副秘书长晚上到局里审查节目,怕领导饿肚子陪着吃一口。吕颂梅说 陪领导吃饭得有剧团的人吧,丁子建说剧团团长副团长都陪着呢。吕颂梅说还有谁 陪着呢,你们当领导的吃饭咋不叫几个演员陪着。丁子建听出吕颂梅话里有话,就 有些不高兴了,说你深更半夜的打电话,说那些不着调的话有啥意思啊,我这不都 是为了工作么。吕颂梅说,我没啥别的意思,你好好吃你的夜宵干你的工作,不过 我也给你提个醒,待会儿开车的时候注意点,别一不小心再撞到树上。 说完就把电话挂断,带着气把手机往衣袋里放,还没等手拿出来,手机的铃声 就响了,以为是丁子建打过来的,就没有理会。铃声就响个没完没了,声音回荡在 午夜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极其尖锐和刺耳。吕颂梅怕铃声惊扰了病房里正在睡觉的 刘国秀,忙把手机拿出来,摁下接听键,电话里传出的却是潘凤莉的哭声,吕姐, 白瞎你和刘所长的一片心意了,黄老四只干了一天人力车的活儿,第二天就偷着连 手续带车都给卖了,卖了五千块钱连赌再嫖都给祸害光了,你说我今后的日子该咋 过啊。手机里的潘凤莉继续哭诉着,吕颂梅拿着手机,怎么也插不上话,好容易等 那边没动静了,刚要开口,潘凤莉就把电话挂断了,好像她深更半夜给吕颂梅打这 个电话的目的就是想有人来听她的一番诉苦。吕颂梅叹了口气,正琢磨着要不要把 电话回过去,手机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她不再犹豫,赶紧接听,话筒里传出的是所 长方刚的声音。方刚是问刘国秀的情况,吕颂梅就告诉他一切正常,现在他已经睡 下了。方刚就说这一宿坚持下来也真是辛苦你啦,待会儿观察一下,要没啥事你也 打个盹儿吧,明天还有一摊子事情呢。吕颂梅说我能熬夜,没事,你就别惦记了, 也趁天还没亮歇会儿吧。方刚说,你要是不累我还真想问你个事,听政治处王主任 说你不想在派出所干了,要调到分局机关科室去,有这回事么?吕颂梅说,根本没 这回事,我在派出所待得好好的,哪里也不去。方刚在电话那边笑了,说,我说么, 你要走咋的也得和弟兄们商量一下,和我们保密,不是外道了么。吕颂梅也笑,说, 除非是你们当领导嫌我是个累赘往外推我,我是不会离开派出所的。我从打入警就 在派出所干,一晃都快二十年了,是对派出所真有感情了。说着话,便有些激动, 只觉得这些年活得虽然平平淡淡,但也算充实,至少作为一名公安民警自己是合格 的。撂下电话转身进病房,看刘国秀睡得正酣,悄悄为他掖上被角,然后退出,随 手推开走廊对面的窗子,对着星光闪烁的夜空长出了一口气,心头已是一片敞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