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见面会结束就到中午了。这回,屠副书记给了县委、县政府面子,答应到县招 待所饭厅吃饭。饭后,屠副书记一行进了招待所客房,庄为民、贾二、屠龙飞都跟 了进去。我仍然带着弟兄们在外边警卫。 这时,一辆黑色宝马轿车驶到招待所食堂门外,一个人从车中走下来,是季仁 永。他从车中搀出一个女人,三十出头,身材修长,穿着貂皮大衣,既漂亮又很有 气质。女人旁若无人地向里边走去。警卫的民警急忙将她拦住,问她要找谁。 女人说:“找贾二。” 在华安,还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说贾二?我走过去,季仁永迎向我:“这位是贾 总的爱人修丽云。” 修丽云说:“严局长,我是贾二媳妇,我要进去找他。” 我有些为难。“您有什么事找贾总?” “私事。” 这时季仁永劝说道:“嫂子,贾总跟省领导在一起,你有什么急事非得现在找 他呀,以后不行吗?” 我正拿不定主意,贾二走出来:“你干什么来了?” “我要见屠书记,我要跟他说说你……” “你是不是找病啊?快给我走。季仁永,快,把她给我弄回去。” 季仁永走上前,和贾二一边一个,架着修丽云向宝马轿车走去。修丽云徒劳地 挣扎着:“放开我,我要见屠书记,我……” 在季仁永的帮助下,贾二把修丽云塞入车内,关上车门,季仁永迅速启动汽车。 这时我看到,修丽云隔着车窗看着我,那是一种绝望的眼神。 屠副书记走了,但事情仍然没完。这天晚上,屠副书记光临华安和江新指导工 作的报道上了电视,江新和华安的有线台都播了,报道中还没忘了说上一句“省委 副书记屠龙腾同志还实事求是地指出了华安县公安政法工作中存在的问题”云云。 我的心被刺得很痛。 次日,法院尚院长和检察长费松涛分别给我打来电话,问我看过电视新闻没有。 然后都安慰我,说没啥了不起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要我别往心里 去。几个班子成员也来了,他们觉得,这种时候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就来对我表示同情,也对屠副书记和庄为民表示愤慨。班子成员离去后,一些 中层科所队长或者上门或者打来电话,最沉不住气的是周波他们,当然,他们最担 心的是我被整走。因此,我故意对他们说得轻描淡写,“屠副书记不是主管公安的, 咱们公安归关副省长管。”他们这才稍稍放了点儿心。 可是,有一个人却表现得有些反常,他就是政委梁文斌。下班前,他闷闷不乐 地来到我的办公室,坐在我对面长叹一声说:“严局,我反复琢磨了,看来,咱们 今后真得悠着点儿了。” 我说:“我还没怎么样,你倒吃不住劲儿了?” “你是外表不在乎,心里其实肯定压力老大了,对不对?” “我是有压力,但是没到你想象的那个程度。梁政委,屠副书记是针对我的, 你又何必这样呢?” “我不是怕他们,关键是他们的保护伞太厚啊,凭咱们,是扳不动他们的。” 我这才发现,这个人很软弱。但我也知道,梁文斌不是坏人,可是,他只是个 常人,一个普通的人。在我们的干部队伍中,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多,我说什么 也改变不了他的态度。 在同志们的安慰和鼓舞下,我的心情好了许多,不过,也并不是一点忧虑没有, 现在我不怕别的,就怕哪天一个命令下来,让我把局长的位置腾出来。尽管汉英保 证说,只要他当着书记,就会全力保我,可他也会有顶不住的时候。我的心里真的 有点儿没底,总想找谁唠唠,找到真正能帮助我的人,稳稳我的心。这天傍晚,我 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摆弄着手机,查看着一个个名字,想着谁能帮我。就在这时,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并随之出现两个字:“施总”。是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长施冠军。 我的心猛地一跳,急忙把手机放到耳边:“施总!” 施总队长爽朗的笑声传过来,“看来你还留着我的号。赶紧来省厅一趟。” 放下电话,我立刻打车去了火车站。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有这回事,所以我不 能带车前往,而是要坐火车。晚上十点半开车,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我就出现在省 公安厅的大门外。 我给施总打了电话,他说正在办公室等我。可是当我向大门里走的时候,两辆 深色车窗的警车驶出来,经过我身边时,后边的车突然停下来,后排车门推开,里 边一个五十多岁、佩副总警监警衔的男子探出头来。“是严忠信同志吧!” 我急忙敬礼:“是我,关厅长……不,关省长,您认识我?” 关副省长说:“怎么不认识,那年江新那起系列杀人案,你不是给我汇报过吗?” “对。关省长,我……” 关副省长打断我:“忠信同志,我有事,就不多说了,你去见施冠军吧。我听 说,你在华安干得挺好,继续好好干,有什么事跟施冠军说,他会反映给我的。” 关副省长的车驶远了,我心里热乎乎的,我感觉到,他话里有话。最起码,他 没有动我的意思,而且听上去对我也有几分了解并持赞赏的态度。 我带着一团乱麻似的心情走进施总的办公室,猜想马上得到了证实,他看到我, 立刻给我来了个紧紧的拥抱:“严局,委屈你了……” 接着,施总又打了个电话,说严局长来了,你马上过来。放下电话后,他告诉 我说,他找的是夏支队长。夏支队长是有组织犯罪侦查支队的支队长,而这个有组 织犯罪主要指的是黑恶势力,所以,人们都简称其为打黑支队。可是我没想到,我 们省厅打黑支队的夏支队长是女的,才三十八岁,看上去英气勃勃,年轻干练。 施总说:“你肯定猜出来了,屠副书记去华安批评你的事省厅知道了。关副省 长很重视,想了解一下到底怎么个情况。所以,找你来,主要是让你说,我们听, 然后把情况反馈给关副省长。” 原来如此。我努力平静自己,开始讲述自己到华安后的经历,包括我为什么会 答应重新出山,从一个市公安局副局长变成一个县公安局局长。做了必要的交待之 后,我把话题转到贾氏兄弟身上,说起他们起家的经过,他们的种种恶行,我所听 到的反映和掌握的情况。说完贾氏兄弟的情况后,我又说起屠副书记去华安的事, 说起他和庄为民在会上对我的批评。施总说,这件事,市局彭局长跟关副省长谈过, 而且不止他一个人反映过,甚至华安县公安局也有人直接找了关副省长。 我问施总,华安公安局的人是谁,施总说:“是步通俞。” 施总介绍说,步通俞是全省唯一活着的一级英模,他的事迹曾令关副省长非常 感动。当年,他还专门接见过步通俞,说有什么事可随时找他。但是,步通俞却从 来没跟关副省长联系过,这回为了我的事,却亲自赶到省厅,找到关副省长反映了 这事。“现在,情况已经听得差不多了,我就按照关副省长的委托,代表他表个态 吧:一、省厅虽然不是县局的直接领导,但是,关厅长作为厅主官、省委常委、省 政府主管公安工作的副省长,对你的工作是满意的。二、你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 在华安开展工作。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跟厅里说,厅里将全力支持你。” 听着施总的话,我居然有点儿哽咽起来:“领导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干出个 样儿来!” 接着,我们又研究起具体案情,研究起如何对付贾氏兄弟。施总说,要动他们, 必须先掌握证据,可是,不动他们,又很难掌握证据。他让夏支队想想办法,怎么 打开突破口。夏支队说:“确实不好办,没有铁证,我们是不可能动他们的。所以, 关键还是要取得突破口。” 于是,我又说起东风机械厂拍卖的事,施总和夏支队听了以后,认为可行。听 说一时找不到尤子辉,他们表示可以帮忙,找到这个人形成突破后,再向纵深发展, 如果真的拿到过硬的证据,他们的保护伞也不好说啥了。最后,施总还对我说: “严局,跟黑恶势力斗,不能靠常规打法,得采取特殊手段哪!” 春节一天天临近了,身为公安局长的我自然格外繁忙。就在这时候,又一件出 乎我意料的事发生了。 胡连有的案子由市中级法院宣判了,当然是死刑,因为他是华安人,而且是在 华安实施的犯罪,所以押回华安执行。可就在执行的前一天晚上,我到看守所检查 看押情况时,他忽然向我喊道:“严局长,我有事儿要跟你说,我要揭发检举……”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有些犯罪分子可能非常顽固,可是,真的判死刑了,要执 行了,他会忽然改变想法,揭发检举幕后指使人或者其他人的犯罪。所以听了他的 话,我急忙让民警把他押到提审室,问他检举什么。他先冲我要了支烟,狠狠吸一 口后说:“严局长,我知道我的罪,无论我揭发检举什么也活不成了,我也不指望 活下去了。但是,我希望能在死前对我人道一点儿,让我少受点儿罪。”这个条件 不过分,而且是合理的,所以我痛快答应说:“行,这一点我可以做到。”他说那 好,我现在就跟你说一件事,这两年,我不总是夜里出去干事吗?所以,有时也会 碰到一些别的事。去年,我就碰到一个杀人的案子…… 那天夜里,他出去作案,走到一条僻静街道时,忽然听到脚步声,他就急忙藏 起来。这时,他看到一个人从前面走过来,他本来准备等这个人离开后再继续行动, 想不到,忽然又冒出两个人来,叫了一声这个人的名字,然后,就把刀捅进那个人 的肚子里。那个人虽然受了伤,仍然拼命反抗,还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说他们不讲 兄弟感情,为什么对他这样。后来的两个人说,他干了什么事自己知道,他们是来 要他的命的。这时,一辆轿车驶过来,他们就把这个人的尸体放进后备厢,然后就 驶走了…… 我问,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是哪天。他说,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所以他把那天 的日子记得很准,是去年的十月七日。 我又问,你不是听到他们搏斗时互相叫名字了吗?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胡连有说:“那个被杀的人叫李强,是那两个杀手叫出来的,李强叫了两个杀 手中一个人的名字,我听着好像叫蔡刚。但当时我挺紧张,也不一定听准了……” 回到局里,我首先找来周波,跟他说起这事。他回忆着说,在他的记忆中,去 年十月没出过什么有影响的杀人案,也没有什么失踪案。他害怕记不准,又查了立 案登记,无论是刑警大队的登记,还是110 的接警记录,都没有胡连有说的这起案 件。那么,要想查清这个案子的真假,必须进行核实,怎么核实呢?最明显的线索 就是两个人的名字,李强、蔡刚。不过,这两个名字太普通了,估计在华安,叫同 样名字的人绝不是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周波突然说:“胡连有不是说他听得不一定 太准吗?你说,这个蔡刚能不能是蔡江啊?” 蔡江就是抓黄鸿飞那回,跟季仁永一起捣乱的家伙。如果是这个人,那么,这 起案子就极可能跟贾氏兄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