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郝警官到了05号楼。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附近几栋楼的人都闻讯过来了。 郝警官挤过人群,俯下身子认真地看了看“坦克车”,正如郎三儿所言,这个女人 已经死透了。小刘警官开始不断变换角度、距离,用照相机拍摄现场。郎三儿主动 地帮助维持秩序。 蹲在“坦克车”旁边的郝警官抬头看了看4 楼上老田家的窗户,又瞅了瞅虾着 身子站在一旁的老田。老田毕竟不是专业演员,更不是资深罪犯。郝警官的这一眼, 就好像他眼睛里有刀子似的,老田那边立马就哆嗦起来了。 郝警官叹了一口气,说,唉,老田哪,可惜了。 郝警官对老田自然是很尊敬的,T 厂的人谁都知道老田是大名鼎鼎的劳动模范, 大报小报的,广播、电视经常见。虽然老田是个普通的工人,但他已经是名人了。 一次电视台的牛皮记者来T 厂采访他,一看老田脸上的抓伤就挠头了,没办法,现 打电话让专业化妆师“干肠”过来给他处理一下。这种采访的事多了,彼此也就熟 了,对老田的私人情况也都有所了解了。“干肠”一边用油彩仔细地给老田掩盖伤 痕一边说,田师傅,您这么大的劳模,要是我,非一镐把把她削死不可,打出她屎 黄子来!看她还挠不挠。你们厂子的领导也是,不管哪?采取点措施啊,这么下去 也不是个事儿呀,你拼命地干,老娘儿们拼命地挠。有点儿过了吧?要不这样,田 师傅,我给你介绍个寡妇当秘密情人,咱也得有温暖啊,男人嘛。您这一天到晚辛 辛苦苦的,咋的,咱是地下工作者呀?暴露啦?给你上刑啊?老田一声也不吱。 进到老田家的楼道,一上楼梯,感觉就像进入了时间隧道,楼梯两边的墙上贴 满了各种小广告,开锁的,通下水的,换房的,打点滴的,办证的,立体垃圾艺术 似的。而且每家的门口都放着一到两个垃圾袋。楼梯间所有的空间都被各种杂物占 着。郝警官想,中国老百姓的领土意识就是强啊,玩巷战一样,哪怕占领了一平方 尺的地方也有一种成就感。 郝警官绕过这些杂物,上到4 楼,就到了老田家的门口。房门半掩着,显然, 只有出了大事的人家才会不关门,目的是好让来来往往探寻的左邻右舍进出方便。 郎三儿毕竟是个沾过腥的人,他像个内行似的把屋里的闲杂人员都撵了出去,然后 知趣儿地对郝警官说,哥,我在门口替你们把门儿。 由于这些家属楼里家家户户的住房面积都不大,很多是老少三代或四代人挤在 一起,所以,屋里能利用上的空间全都利用上了,包括吊铺,包括窗台上面搭个板, 拉个铁丝晾衣服、晾被子,赶上礼拜天的时候,能看到家家的窗户外面都晾着衣服, 被单,花花绿绿的。这种情景在市里的中心区是看不到了,但在T 厂的老家属区还 能看得到。喜欢怀旧的人可以到那里看看。 老田的家像全国所有劳模的家一样,不大,是一室半的格局,厨房连接着小阳 台,空间很狭小,还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进屋就知道“坦克车”是个邋遢 的娘儿们。 郝警官很快就发现在厨房这个小小的地方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搏斗。很快他在厨 房墙角的地面上看到了擦拭过的新鲜血迹,又在旁边的那块抹布上也发现了微量的 血迹。之后,他去了阳台。 阳台的窗户外面,拉着一条用铁丝拴的晾衣绳,上面晾着衣服。郝警官用手摸 了摸那些晾着的衣服。然后人又凑到窗台那儿,伸长了脖子向楼下看了看,又反转 过身子向楼上看了看。然后,郝警官又转过身来看了看老田。老田的脸色已经成青 色的了。 郝警官非常客气地问,田师傅,大嫂是这里晾衣服失足摔下去的吗? 老田说,是。 郝警官夸张地点点头,然后让随行的小刘警官拍了拍照,又拿尺量了量。然后, 又到另外两个屋看了看。另外两个屋里的情况基本都正常。 郝警官看了看那个小间问,丫头呢? 田师傅说,这些日子凤儿在她奶奶家住呢。 郝警官说,噢。 都看过之后,郝警官才对田师傅商量似的说,田师傅,咱们走?去趟派出所吧, 做个笔录。快,用不了多大一会儿。 郝警官一边搂着老田的肩膀往楼下走,一边还小声地对老田说,田师傅,别难 过,这种事儿咱摊上了,就得面对。 老田说,唉,唉。 到了楼下,郝警官再一次让小刘警官把现场拍了照,然后对小刘警官和郎三儿 说,你们留下,帮田师傅把后事处理一下,把人弄到太平间去。我和老田到派出所 去做个笔录,一会儿老田就回来。 正说着,T 厂的工会主席和几个干事都跑过来了,一看到这种场面,也都像郝 警官那样抬头看了看阳台,又看了看老田。然后,几个人围成一圈嘀咕了几句,之 后,便随着郝警官、老田一同去了派出所。 烫好的傻子屯纯粮小烧上来了,一共五壶,一人一壶,手把壶。酒菜都齐了, 妥了,几个人开始喝吧。喝得非常高兴,白段长也喝得满面红光,人牛得不得了, 被钱壮和“赵大眼珠子”几位师兄弟的恭维话蒸得浑身暄腾腾的,特舒坦。情绪好 啊,几位又都是有量之人,很快壶里就没酒了。 “赵大眼珠子”也喝豪放了,说,一壶才四块钱,能咋的?整,丫头,再上五 壶。 其实,这几个人当中最不胜酒力的,就是白段长和“赵大眼珠子”。钱壮也不 咋胜酒力。说实话,一人一壶就已经略略有点儿高了。 白段长听了,打了一个锛儿(犹豫了一下)。 钱壮立刻说,没关系,段长,喝完了咱们再去民众大乐园去泡泡脚,捏一捏, 就啥酒劲儿也没有了。 不到一个钟头,几个人的舌头都喝得有点儿大了,而且这种用这些“乱七八糟” 的玩儿泡的小烧,甜不拉叽的,后劲贼大,喝得几位的脑瓜子像高压线似的嗡嗡直 响。何况中间还不断地启啤酒喝呢。 “赵大眼珠子”端起酒杯,晃晃悠悠,走到白段长跟前,说,段长,我的亲段 长,我跟您说,我要是说半句假话您就拿啤酒瓶子砸我。我家,祖宗八代,从来没 请过您这么大的官吃饭,所以,今天,我贼激动,贼激动,我,代表我全家,敬您 一杯。 白段长也喝飘了,说,你给我滚犊子,你他妈的没资格知道不?要不,你先连 干三杯!小鸡巴崽子。 “赵大眼珠子”想了想,龇牙笑了,二话没说,咣,咣,咣,连着干了三杯, 喝完了说,段长,这回行了吧? 白段长根本没理他,自顾自地吃酸菜粉儿,牛得很。“赵大眼珠子”见白段长 不理他,便尴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大家接着喝。 到了派出所里,郝警官把老田领到一个单独讯问室,开开门让老田进去之后, 对老田说,田师傅,你别介意,不是讯问你,咱俩就是记个笔录,你也别着急,别 上火,你先认真回忆一下。我去拿几张纸。 说完关上门出去了。 出了讯问室的门,郝警官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板着脸对T 厂工会主席说,你们 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呢? T 厂工会主席说,意外呗。 郝警官说,意外? 说完,郝警官又看了看另外几个干事,这几位分别是厂工会的劳动委员、女工 委员和组织委员,郝警官都认织。 工会的组织委员说,老郝哇,田师傅可是咱们T 厂的劳模啊,这是一;二呢, 我们刚刚给老田申报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市里、省里都通过了,已经报到了全国总 工会,再过半个月就公布,开大会了。 郝警官说,直说吧,啥意思? 组织委员说,没啥意思,就是希望快点有个说法。 郝警官说,快,他这个案子有10分钟就解决问题。 女工委员问,那我们是回去等还是在这儿等呢? 郝警官想了想,说,你们就在这等吧,一会儿就完。 其实,郝警官进去不到十分钟,才就两分钟就出来了。 T 厂工会主席说,这么快?怎么回事?还是意外吧? 郝警官说,你们抓紧吧,赶快去把老田的申报材料撤下来。 厂工会主席瞪大了眼珠子说,你,你不会弄错吧? 郝警官说,作为警察,我必须保护五一劳动奖章这个荣誉。作为T 厂的片警, 我也有责任维护T 厂的荣誉。主席,如果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是个犯罪分子,那咱 T 厂可就在全国出大名啦。 几位工会委员一听都傻了。 厂工会主席说,还愣着干啥,抓紧吧,一公布就完啦,我得马上向厂党委汇报, 赶快去市里撤回老田的先进事迹材料。 说完之后,厂工会主席转过身来,再一次追问郝警官,说郝警官,你是我亲爹, 一定得弄准哪,这可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啊,万一出了岔儿,要命啊,咱担 不起这个责任哪。 郝警官冷冷地说,你们赶快抓紧时间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