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随着春节的临近,候车室里的人群突然增多了起来。不光那些探亲的人携带油 田物资的人增多,连贼也在增多。这从铁路派出所增加的警力能够看得出来,除了 着装的执勤民警外,还增加了便衣警力。可是旅客被窃案件还是接连不断地发生。 弄得他们所长很光火,说就是撵也要把贼撵到别的地方偷去。这期间我们除了每天 忙着查扣油田物资外,又接到了上级一张通缉令,说S 市某厂一名保卫干事因为涨 工资的事报复厂长,开枪将厂长杀死了后畏罪潜逃了,省厅通缉令要求各地协助堵 查。依照惯例,我们把这份通缉令的复印件也给了车站派出所执勤室一份,可是老 白连看也没看一眼就丢在了一边,他们正为站内的绺窃案忙得不可开交呢。 总之,这一年的春节弄得荒城车站有点人心惶惶的。老蔡又允许我们把那支公 用枪压上子弹了,不过验枪时他格外小心细致起来。夜班时,老蔡一再叮嘱我们开 包检查时,一定要先看看人。我们也由原来夜班一个人执勤变成了两个人,我和刘 铁北一个班,刘铁北这回不用着装了,他穿便衣跟在我旁边来回暗中巡视。 来找刘铁北买车票的人还不少,越到春节跟前车票越紧张。售票窗口从下半夜 就排起了长队。早上刚一交班就看到刘铁北麻溜儿地钻到窗口的人群里去了,有时 难免在班上哈欠连天,被老蔡碰上了,老蔡就说你这个样子就是犯罪嫌疑人从你眼 皮走过你也不会看得见。刘铁北就嘻嘻笑,这不正好么,省得小偷看见了不抓心里 还怪痒痒的。 我以为刘铁北变成了一个懒猫,谁知这个懒猫还醒着一只眼。 这天一下夜班,刘铁北叫我回去换便服过来,到窗口前替他排个票号。看他在 老蔡面前对我使眼色,我就没说什么,回去换了。 过来时,刘铁北人已排进了窗口前涌动的人群队伍里。我走过去,刘铁北悄悄 对着我耳根说,今天有大鱼出现,盯住前面那第七个人。我明白了,一下子兴奋地 抖起精神来。这些日子就听车站民警说,站里连续发生的绺窃案是一个团伙干的, 这个团伙有个非常狡猾的头目在指挥。有的传说这个人是个跛子,还有的传说是一 个老谋深算的老头。他们往往作了案就上车,从不在站上逗留,而且下回作案的又 是另一张生面孔。所以这个团伙很少有人落网被抓住。 此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我不由得把目光伸过去,却大吃了一惊。第七个人竟是 一个女的,我以为数差了。刘铁北却朝我点了一下头,暗示让我镇定下来,不要紧 盯着看。这名女子从背影上看有二十六七岁,穿着很入时,一头披肩长发搭在一件 雪花格呢大衣的肩上,肩上还背着一只红色软皮坤包。我怀疑刘铁北是不是看走了 眼。正这样想着时她已排到窗口买完票退了出来。窗口前还挤着两三个加塞儿的, 也不见车站派出所执勤的人来管。 “坏啦,她得手啦。”刘铁北又在我耳根上暗暗说了一句。我正在怀疑他的话, 忽听前边窗口前有人在喊:“我的钱包,我的钱包不见了……” “走,我们出去跟着她。”刘铁北又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 她先去了候车室内的厕所,从从容容走出来的她面孔上架了一副淡茶色眼镜, 脖子上又多了一条灰白色围脖。候车室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 检票口上已排起了等着检票的人群长队。 我真希望她能在闸口外再次动手,这样我们就可以立功了。可是她安安静静地 排在队伍里,我的眼睛都盯痛了,也没看见她动手。我们随着她走进站里去。她排 在了安全白线上的一堆人群里。 往齐市去的那趟普快列车进站了,站台上的人群顿时挤乱了起来。“快盯住她, 看她是怎么下手的。”刘铁北悄悄在我耳边说,我俩各自站在了车门口的两边。她 并不愿意先跟着人抢着往上挤,等上车的人群稍稍松快了些,她才开始往上上。有 人捅了我一下,是刘铁北:“她又下手啦。”“我怎么没看到?我们怎么办?” “跟着上车!”刘铁北毫不犹豫说着,矮小的身影已蹿上了车门梯子,我也随后跟 了上去。在车门关上的一瞬间,我看见在站台上执勤的老蔡从那边踱过来的身影, 幸好他没有看见。不紧不慢的雪花还在站台上花里胡哨地飘着,荒城车站上已是白 茫茫的一片了。 “我们碰见高手了,她的坤包里至少有三四个皮子,就刚才。” “这么多?我怎么一点也没……”我咋舌道,刚才也就是两分钟的工夫,我真 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别说是你,她出手快得连我也有点跟不上了。”刘铁北靠在车厢门口,小眼 睛里透着一种兴奋。也许高手对高手才这样兴奋。 她并没有在上车的这节车厢停留,而是向后面的车厢走去,看来她是买的别的 一节车厢座号故意从这节车厢上车的。这真是一个狡猾的女贼。刚才她从一节车厢 头上的厕所出来,我还以为她发现了我们,刘铁北悄悄告诉我说,她这是去洗皮子。 车厢里人挺多,过道里都站上了人。我们跟得磕磕绊绊,走过三四节车厢后, 她在五号车厢中间的一个座位上坐下了,我俩站在门口上,从门口打量车厢内视线 很开阔。而门口则堆挤着带大包小裹的旅客。我俩靠在车门窗前。刘铁北和这趟车 上列车员挺熟,刚才有个列车员走过来时与他打了声招呼,问要不要到里边给他找 个座位。刘铁北赶紧摆手说不用,也没人来查我们票。从荒城到齐市要两个小时, 看来我们得站两个小时了。 “别这么盯着她,她会察觉的。”我转回头来,像刘铁北一样眼睛望着窗外。 窗外掠过一大片一大片覆着白雪的盐碱草甸子。雪还在下着,白白的雪,将地平线 模模糊糊铺到了远处的天边。“你小时候捉过鸟么?”刘铁北问我。我摇摇头。 “我小时候夏天坐这趟车到齐市铁中上学时,常常逃课到大草甸子上去捉鸟,那时 一到夏天草甸子上的鸟可多了。不过捉鸟你也一定出手要快,特别是捉一种花斑长 嘴鸟,这鸟精得很,常常是没等你来到它的窝前,它就扑棱着从草垛子里飞走了。” 刘铁北沉浸在一种孩子般的兴奋当中。我又忍不住朝车厢里看了一眼,她坐在座位 上在看一本杂志。这个端庄漂亮的女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倒更像一个女教师。 “你那会儿在上几年级?”“六年级吧……”“你的学习成绩一定很糟糕。”我的 眼睛还在盯着那头。“一般干这种事情都比较上瘾,控制不住,你知道么。在出手 的一刹那有一种……有一种做爱一样的快感。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这个 小生荒子……”刘铁北闪闪发亮的小眼睛依旧瞅着窗外,不知是在说捉鸟,还是在 说她。 两个小时的时光很快就打发掉了,终点站齐市到了,车厢里的人开始纷纷从行 李架上拿物品,车厢里有点混乱起来。刘铁北悄悄跟我说,你先过去,靠近她,这 回千万不能再叫她飞走了,这可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了。我点点头,朝车厢那边挤过 去。她的背影已转向那边的车门。我慢慢靠近了她的身后,只隔着一个人,人群还 在朝门口涌着,到门口时我已挨着了她身子,闻到了她长发里一股好闻的香波味儿。 我的心口一阵狂跳,我不知道刘铁北挤到哪里去了,我的眼睛一时一刻也不敢离开 她插在雪花格呢外套兜里的那双手了。我和她的身子都随着拥挤的人群涌动着,挤 下车的人头上冒着热汗在吵吵嚷嚷着什么,没挤下车的人还在门口死命挤着。她的 那两只手好像被迫从兜里拿出来,试图在驱挡着挤到她身子的人。在下车的梯子上 时,一股拥挤的人流让她自然地扯住了一个男人的衣角,而松开的一刹那,她手里 就捏住了一样东西。我和她还有那个男人脚步几乎同时落地的,我一把扯住了她的 那只胳膊。她一惊,不等我说什么,她先回过头来:“你?你耍流氓……”而我明 明看见她右手里攥着那只钱包,等我举起她那只胳膊时,手里竟然空空如也。我慌 了,正在这时,刘铁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一把扭过她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来, 那只还没有来得及扔到车轮底下的钱包就明晃晃地捏在她的手里,“咔嗒”一声, 黄铜铐子麻利地戴在她的手腕上,她的脸顿时煞白了…… 我俩带她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要把她交给齐市车站派出所去,在押去派出所的 路上,她问了刘铁北一句:“能让我知道我是栽在谁的手里么?” 刘铁北说:“刘小手你听说过么?” 这个外号叫白兰花的女贼就低下了头,说,“我早就在荒城听说过,我栽在刘 小手的手里也认啦。” 当天中午我俩又乘一趟上行的列车返回来了。那个所长要留我俩吃午饭,可我 俩只在站台上买了几个热包子带到车上吃了。因为我俩还要赶回来值晚班。在车厢 里我又给他买了一瓶小二锅头,一袋烧猪蹄,一袋花生米。看见酒,刘铁北眼睛一 亮!我说,庆祝一下吧,也算我孝敬师傅您的。我从心底里这样佩服地说,也给自 己买了一听五星啤酒。 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来事啦。刘铁北咂了一口酒,啃了一口猪蹄对我说: “齐市饭店里最有名的一道菜是扒猪脸,等下回再来我带你去尝尝。” 两天后齐铁公安分处将一面锦旗送到我们站前派出所来,所里的人包括老蔡这 才知道我俩那天的行动。尽管老蔡还板着面孔,可所长刘胖子都表扬了我俩,他也 不好说什么。我心里美滋滋的。就连老白看我们的目光也和从前不一样了,由鄙夷 转向了惊奇。我俩捉到的那个外号叫白兰花的女贼果然是这个绺窃团伙的头目,自 从她被抓之后,荒城车站就消停了。为这,车站派出所所长还在过年时把我们站前 派出所的所有人请到站前饭店和他们一起会了一次餐。两家的关系从此也变得其乐 融融起来。他们在站台上执勤时见着有带油田物资的旅客也主动带给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