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下午,鹿遥才感觉自己真正触摸到了董超的痕迹。在一个小山洞里,有 一堆灰烬,两个烟头。鹿遥捏起一个烟头看了半天,知道这些痕迹已经留下很久了。 要攀到更高的山坪上去,得经过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道。两人往上走的 时候,祁连山问:“下山就这样一条小路?” 鹿遥说:“这是最近的一条。我小时候就是走这条路下山去学校的。” 祁连山张大了嘴巴:“不会吧,那得走多远啊?” 鹿遥说:“那没办法。有时候,我住在山下的亲戚家里。我上初中的时候,我 们家才搬到山下去。” 祁连山连连摇头:“难以想象。” 登上山坪,走过一段开阔的草地,鹿遥越来越接近他的出生地,那座已经荒废 的小村落。在穿越那片松树林的时候,鹿遥和祁连山拉开距离,大约有十几米。他 们每人都戴着一个对讲耳机,悄然前行。 祁连山看上去很轻松。他嚼着口香糖,像是到森林里采蘑菇的。他想,反正鹿 队手里有枪,怕什么呢?鹿遥却不敢放松,相反,他越来越紧张,像一个精明的猎 手嗅到了猎物的气息。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董超会躲在自己家那个小 村子里?这是不是冥冥之中某种神秘力量的刻意安排呢? 走出小树林不远就是那个村落了。这一点,鹿遥已经告诉过祁连山。因此,两 人在树林的边缘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你眼前这个小村子,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地方。看到近处那个小院子了吗?我 就是在那间屋子里出生的。” “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啊!真正的世外桃源!”祁连山感叹,“我都想高喊一嗓 子了。” “等抓住董超之后吧。”鹿遥悄声说,“你从屋子西北角包抄,我从院子大门 口进去。” 破败不堪的院落里没有任何声响。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上,还挑着几个红红的果 子。屋前的磨盘已经青苔斑斑。鹿遥此时已经顾不得怀旧,他悄声吩咐祁连山: “做好战斗准备!” 房门前的地面非常平滑,一看就知道曾有人在这里出入。门口那儿多了一个柴 垛,是从里面堵着的,应该是夜里防寒所用。窗口也塞满了草。尤其是屋顶,能看 得出来,有人曾进行过修整。是的,这儿曾经住过人!鹿遥立刻进入高度紧张状态。 祁连山已经从小树林走出来,穿过一片草地。那原是鹿遥家的菜园子。祁连山 贴着屋角悄然站立,堵住通往屋后的路。鹿遥此时已经举着枪进了院子。鹿遥从没 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走进老屋。 屋子里依然什么动静都没有。鹿遥走到窗下,用枪管轻轻拨开窗口的柴草,往 里看了看,屋里似乎没人。鹿遥悄声说:“祁连山,拐过来。”祁连山慢慢转过屋 角。鹿遥示意祁连山做好呼应,自己往里冲,祁连山随后。 祁连山摇摇头,悄声说:“你在门口接应,我进!” 鹿遥低声喝道:“听话!” 等祁连山站好位置,鹿遥一脚踢在那捆柴垛上,随后举枪冲进屋里。祁连山随 即跟上,手里握着一根警用钢鞭。 屋子里空无一人。 屋子一角有一堆柴草,地面上到处是纸盒子、空酒瓶、烟头,甚至有两块石头 撑起的一个小铝锅,锅旁边有碗筷。这一切都证明有人曾在这里住过,而且刚离开 没多久。那简陋的炉子里,灰烬似乎尚有余温。鹿遥迅速出了屋子,对祁连山说: “里面没人!可是我感觉这家伙就在这里。”他转身将柴垛收拾好,“我们赶紧离 开,钻到小树林里面去。”鹿遥现在担心的是,刚才的行动已经被董超发现。两人 迅速撤回小树林,在树丛里隐藏起来。 祁连山问:“他会去哪儿?” 鹿遥说:“不知道,也许是出去买东西。” “我们现在怎么办,守在这里?” 鹿遥想了想,“别离得太远,咱们从另一个方向搜索一下,再检查一遍你的装 备。” 祁连山检查了一遍防刺上衣、手套、警用匕首、钢鞭、手铐等,“没问题。再 说,你手上有枪呢。” 鹿遥说:“有时候,枪根本不起作用。” 两人分头搜索。可是找了半天,没有发现异常情况。鹿遥说:“我分析,咱们 的行踪应该没有暴露。我们还要盯住那间屋子。这家伙应该还会回来。” 两人再次在能够俯视那个院子的树丛里蹲下来。鹿遥仔细观察地形,判断一旦 跟董超碰面,他会往哪里跑。鹿遥对祁连山说:“你就在这里蹲守。我估计,以你 的速度,跑下去需要一两分钟。我现在就到屋里去,躲在门后,不管是谁来,只要 他一推开那个柴垛,你就马上下来!” 祁连山点点头:“明白!” 鹿遥再次潜回那个院子,悄然在屋子里埋伏下来。当他做好这一切的时候,天 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鹿遥坐在地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实话,鹿遥很少这么紧 张过。 曾经有人问过鹿遥:“你们刑警在抓捕凶残的歹徒时,会不会紧张?” 鹿遥往往会反问对方:“你觉得呢?”电视剧里的刑警都是无所畏惧的。但鹿 遥自己心里很清楚,每次抓捕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他都会紧张。换个说法,就是恐惧。 当然,这恐惧来自很多方面,力度和外在表现形式也不一样。鹿遥的恐惧,不是因 为犯罪嫌疑人的凶残,而是整个过程中的紧张。这种紧张,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了。 近期的一次,就是他在远山的大街上追逐董超了。 手机在振动。是鹿小满。鹿遥按下接听键。鹿小满问:“鹿遥,怎么两天不给 我们电话?你在哪里?” 鹿遥低声说:“我在搞案子。” 鹿小满沉默半天,说:“鹿鹿想你了。” 鹿鹿的声音马上传过来:“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鹿遥悄声说:“很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就回去。” 挂断电话,鹿遥露出一丝笑意,女儿那张小脸在眼前闪过。鹿遥嘟囔说:“我 不会离开你们的,放心吧。”却听祁连山在另一端问:“嫂子来电话了?” 鹿遥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跟祁连山一直开着对讲话筒呢。 董超摸上山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了。他是下山去买东西的。他没有去 山前,依然是翻过山头去东北角的一个小村子,这样来回几乎要花整整一天的时间。 快回到那个村子的时候,董超累得浑身像散了架。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行了。 就像鹿遥猜测的一样,野外生活在短时间内是可以应付的,可时间一久,生活质量 就显得太差了。董超经常会处于半饥饿状态。现在的他瘦骨嶙峋,不止是因为吃不 好饭,还因为一周前他刚刚从一场大病中恢复。 董超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在一个月前如约而至。他病了!发烧,烧得迷迷糊糊。 身边常备的药品全都吃完了,可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当时他已经下不了山,甚至起 不了身了。他躺在那堆茅草上,陷入了绝望之中。有时候,透过屋子一角看着外面 的星星,他会问自己:“董超,你就要死在这里了。不是死在枪口下,是病死的。 你的尸体将在这间屋子里腐烂,没有人会知道。直到最后变成一堆白骨。” 奇怪的是,董超想到这一点后,却没有了恐惧。 这是一个很完美的死法,对不对?你杀死了三个女人,却没有被审判,没死在 监狱里,没死在枪口下,甚至警察都没抓到你。这是你逃亡的胜利。 可不管怎样,董超没有完全放弃活下去希望。他强迫自己喝水、吃饼干,甚至 是没有煮过的米粒。他把那些食物当做药片。这场病持续了半个多月,董超没有死, 慢慢地又恢复过来了。感觉自己可以活动了,他花费了整整两天时间去远处的一个 村子买回了食品和药。他没有病死,但这场病消耗了他很大的体力,他需要补充营 养。 这一次,他就是到山下购买食品去的。 在山里生存了那么久,董超已经慢慢放松了警惕。或者说,在他的潜意识中, 是在等待某一个时刻的到来。董超经常自言自语:“我不会再跑了。如果你们抓住 我,我不会反抗的。” 银色的月光洒满小院。董超一边哼着歌一边伸手推开柴垛。柴垛发出的窸窸窣 窣的声音掩盖了很多其他的声音,包括鹿遥和祁连山的脚步声。那柴垛被推开之后, 董超才感觉从身体一侧吹来一股冷风,才意识到有一个黑影向自己扑过来。董超毫 无还手之力,他手里甚至还提着东西。他被那个黑影扑倒在地上,几包饼干被他压 在身体下面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 董超呼吸粗重,他感觉一只手牢牢地摁住了自己的后脖颈子。他的脸紧贴在地 面上,干草和沙子都钻到嘴里去了。接着,他的右手被一只像老虎钳子一样的大手 扭到了身后。紧接着,董超看见一道光束摇晃着进了屋子。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钻进 了他的耳朵:“不许动!动就打死你!” 董超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不一会儿,他的双手被反铐上,两只脚也被绳子牢牢捆住。他腰间那把匕首被 摸走了,腰带被抽掉了,鞋子被两只大手麻利地脱了下来。 警察的手法娴熟无比。现在的董超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 手电筒的光晃得董超睁不开眼睛。鹿遥终于开口了:“董超,你晚上不点灯吗?” 董超嘿嘿一笑:“点灯?不是找死吗?给你们指路?” 鹿遥仍旧用手电筒照着董超的脸。“现在,我问一些程序方面的问题。你的名 字?” 董超说:“算了吧,别那么假正经。你不就是鹿遥吗?咱们在公园里交过手。 我记住你的声音了,没必要那么费劲儿。我就是董超,杀人犯董超,在老家杀了两 个女人,在远山杀了一个‘三陪’小姐。” “你配合就好。”说着,鹿遥将手电筒放在地上,但仍然对着董超的脸。手电 筒旁边,放着那把枪。鹿遥坐下来,抽出两支烟,一支扔给祁连山,另一支自己点 上了。刚吸了一口,扭头问董超:“你抽不抽?” 董超说:“我这样子怎么抽啊?” 祁连山踢他一脚:“你还想怎么样啊?” 鹿遥摆手制止,说:“什么时候想抽了,告诉我一声。” 祁连山看看鹿遥,实际上是用目光询问,意思是咱们今晚就这样待着?鹿遥说 :“看来,今晚这间屋子要住下咱们三个人了。”鹿遥计算了一下时间,给派出所 打电话,等他们上山来,恐怕天也快亮了。但他还是示意祁连山出去打电话,要求 派出所增援。董超是个非同一般的逃犯,不能出任何差错。 祁连山打电话的时候,鹿遥叹了口气,说:“董超,你知道吗?我就是在这间 屋子出生的。我发现你小子跟我挺有缘分。” 董超很惊讶:“这么巧啊?的确有缘。他妈的,我居然跑到警察的老家里来了。 看来,这真的是命中注定,我董超就应该死在你手上。” “别这么说。你是死在你自己手上。”鹿遥淡淡地说,“你很镇定,跟我想象 的不一样。” “你以为我会怎么样?破口大骂?拼命反抗?看来你对我还不了解。我不会那 样做。我已经想开了。其实,你们完全没必要把我捆成这样。我不会跑了。我累了。 我现在想进监狱里好好休息一下。” 祁连山走进来,冲鹿遥点点头。 董超说:“我问个问题,难道就你们两人来的?” 鹿遥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个真正的对手。被你抓住,我一点儿也不遗憾。” “既然你的心态这么好,咱们就放松下来,谈谈你的犯罪经历,怎么样?” 董超吐了几口唾沫:“你劲儿太大了,我满嘴都是沙子。那没什么好谈的。我 想你们都知道了。” “我们知道跟你自己说是两回事儿。”鹿遥说,“再说,这不是正式讯问你, 咱们就是聊聊。” 董超突然问:“你有没有非常苦闷焦虑、非常压抑的时候?” 鹿遥喷出一口烟雾:“当然有,每个人都有。” “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到大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中。”董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 对鹿遥说这些。董超本不是一个善谈的人,可以说,他是很孤僻的。或许是因为太 久没有说话了?或许他和鹿遥真的很有缘?无论如何,董超打开了话匣子。“你能 不能把我翻过来,让我躺着说话。我这样子太累了。” 祁连山说:“你想舒服吗?等回到远山吧。” 鹿遥没吭声。 “这样对待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不太合适吧?”董超说。 鹿遥说:“好吧,我答应你这个小要求。你可别跟我玩花样。”他示意祁连山 把董超翻过来。 祁连山不情愿地走过去把董超翻了个身。董超居然开了个玩笑:“小伙子,有 没有翻一条死鱼的感觉?在我们老家,要翻一条鱼的时候,从来不说翻,说把鱼正 过来。你看,我现在就正过来了。” 鹿遥笑了:“还是正过来的样子比较好看。” 董超长舒一口气。借着手电筒的光,鹿遥看到董超的表情有些怪异,他的脸上 挂着笑容,眼睛瞪得老大,透过屋顶的窟窿看着夜空的几点星光,眼角居然有两道 泪痕。 “你在想什么?”鹿遥问。 “我在想,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星星了。” “是啊。人这一辈子,拥有的时候,你不知道珍惜。等到失去了,后悔莫及。” “你这话没创意,别人都说过了。这不是珍惜不珍惜的事儿。我不是后悔,不 是为以后看不到而伤心。其实我很高兴,我此时此刻能有这样一种体验。因为这一 瞬间,这几点星光是完全属于我董超的。” 他的这番话,让鹿遥感觉面前这个家伙有点儿意思,跟以往见过的大多数落网 的凶手不一样。 董超问:“你把马晓雅带到哪里去了?她怎么样?” “她挺好的,你不用担心。说起她,我倒有些不明白,你跟她之间到底是怎么 回事儿?你真的喜欢她吗?” 董超笑了笑:“我就是这点儿不明白。我也挺奇怪,到底为什么我会喜欢上这 个丫头,甚至可以为她杀人。” “这种感觉,你与你老婆之间找不到吗?” “说实话,是真的没有这种感觉。这世界挺怪的。美女爱上杀人犯,我以前只 是在电影里见过。你说,这种爱情是不是不正常?” 鹿遥一下子想起了陶昕柔所说的病态人格。这算不算呢?这同样是在压抑、焦 虑和苦闷的状态里生长出来的爱情之花。该怎么来评价它呢?董超接下来的一句话, 让鹿遥心里一震:“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了。你跟我有点像。虽然不是因为同一件 事,但你也是一个外强中干的人。” 祁连山呵斥:“我警告你,不要胡说八道!” 董超不屑地说:“小伙子,你还不懂。” 鹿遥皱着眉头,董超的话让他想到了最近这段时间自己的恍惚状态,他轻轻叹 了口气:“你说得有点道理,我承认,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更好的答案。” “我们都是一类人。” “不,我跟你不一样。我的理性会经常占上风。我不会做出你那样的举动。” “你不会,因为你是警察。如果你是和我一样的普通人,你会不会做出那样的 事?” 鹿遥突然想起了那个画家。是啊,如果我不是警察,我会不会杀了鹿小满,杀 了那个狗日的男人?可鹿遥立刻醒悟过来,在这样一个时刻,这样的想法是非常不 合时宜的。他想起了一个老刑警的话:“你的眼睛永远不要离开罪犯的眼睛!”现 在,你不但离开了,而且居然跟一个背着三条人命的凶手谈爱情!这不是病态又是 什么呢? 鹿遥霍地一下子站起来:“我可以直截了当告诉你,就算我不当警察,我也不 会杀人!这一点我跟你不一样。三个女人死在你手里,你居然还跟我谈什么爱情。 你配吗?” “别生气。”董超脸上挂着笑容,“有一部电影叫《七宗罪》,你看过吗?” “当然看过,可是论智商你比电影里那个凶手差得太远了。你杀人的手段一点 技术含量都没有。” 董超继续笑着:“我承认。实际上,杀死这三个女人,我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男人杀女人是最没本事的表现。我的压力一部分也来自于这里。”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很快就要没有任何压力了。” “那一天,我已经等了好久了。”董超幽幽地说。 和鹿遥估计得差不多,当地派出所的民警赶到时,天已经亮了。这个夜晚,屋 子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合眼。董超被两个民警拉起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是不是 再也看不到星星了?” 鹿遥说:“未必,并不是每一间监室都没有窗子。”几个民警都笑了。鹿遥自 嘲地说,“跟这家伙聊了一夜,都成哲学家了。”他拍拍董超的肩膀,“说实话, 老兄,你挺聪明的,可惜没用对地方。” 民警们给董超穿上了鞋子,两脚之间的绳子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样,他就可以 自己走动了。走出院子的时候,鹿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老屋,心想,不知道下 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了。假如多年以后,自己再次回到这里,坐在那个磨盘上回想抓 获董超的过程,会是什么心情呢? 局长打来电话,对鹿遥大加称赞。“太好了。鹿遥,你这次立了一大功,回来 后我请你喝酒。一定要把这个人安全带回来。” 鹿遥说:“放心吧局长,我会一路小心的。” 走出那片松树林的时候,东方的天际露出一抹微红。董超说:“我想看一会儿 日出。” 鹿遥说:“你会看到的。我们现在正走在这一带最高的山坪上,一会儿你就会 看到初升的太阳。” 果然,走了不一会儿,董超就看到了日出。他脚步蹒跚,扭头目不转睛地望着 那一轮红日。鹿遥自始至终跟在董超身边,不敢有丝毫马虎。这个董超不是一般人。 董超喃喃自语:“好了,星星,月亮,太阳,我都看到了。这下子放心了。” 鹿遥皱了皱眉头。 走了一段,董超又提出个要求:“这样走太慢了。能不能把我脚上这东西放开? 你们这么多人,我连腰带都没有,手被反铐着,能跑到哪里去?” 鹿遥笑着说:“那不行。我得对你负责。慢就慢一点儿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董超说,“很快就会有一颗子弹,砰!钻进我脑袋 里。” “你能想得开,我就放心了。” “你对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眼看就要到悬崖边的那条小道了,那是鹿遥最担心的一段路。派出所副所长把 鹿遥拉到一边悄声说:“我建议把这小子的腿脚都捆结实,咱们抬着他下去。否则, 他如果搞什么小动作,咱们不好防范。” 鹿遥点点头,走过去对董超说:“得委屈你一下了!我们要走一段不好走的路。” 董超还没反应过来,鹿遥对另外几个人说:“把他捆结实点儿,咱们抬他下去。” 董超说:“没必要这么夸张吧。我不想跑,也不想死。” 鹿遥不理他,指挥大家把董超捆了个结实。民警们一前一后把董超抬起来,一 步一挪地往下走。董超的双腿和双臂被捆得很结实,在鹿遥看来,那个样子几乎无 法动弹。何况还有四个民警抬着他。 可是,凶险的一幕还是发生了!当时,鹿遥看到董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 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正要提醒大家小心,突然感到手上一松,董超突然发力, 身体居然像一只大虾一样反弹起来! 鹿遥喊:“大家小心!” 他的里侧是祁连山,他下意识地用肩膀一扛祁连山,把他顶在崖壁上。可董超 的目的非常明确,他是要把自己的身体弹下悬崖!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董超的 身体已经腾空,向悬崖下掉落。鹿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董超,可是已经晚了, 他抓了个空,脚下一个趔趄,他的身子也随着惯性掉下了悬崖!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看到董超的身体在一块巨石上弹了一下,然后直坠下 去!接着是鹿遥,鹿遥的双手挥舞了一下,似乎要抓住崖壁上探出的一丛荆棘,但 他什么也没抓住,随着董超坠落下去! 第一个哭喊出来的是祁连山:“鹿队!” 他跌跌撞撞沿着陡坡往悬崖下滑,有几次他险些也一头栽下去!他的双手被尖 利的石头和遍布的荆棘割得鲜血淋漓,可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祁连山感觉这段路 太漫长了,连滚带爬地来到悬崖下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然也都是鲜血了!跟在他身 后的民警不住地喊:“小祁,小心!” 祁连山似乎没有听到,他疯狂地在荆棘遍布的崖底寻找鹿遥的踪迹。突然,他 站住了。他终于看到了鹿遥,躺在荆棘丛中一动不动的鹿遥。祁连山怎么也不敢相 信眼前的事实,他呆立当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鹿遥的身体突然蠕动了一下! 随后赶到的派出所长迅速跑到鹿遥身边,回头冲大家喊道:“你们别傻愣着! 快来帮忙,鹿队还活着!他还活着!” 祁连山没反应。他的眼睛盯着鹿遥身边的那支枪,他突然意识到,那是一把塑 料仿真枪。 所长拍了他肩膀一下:“快去帮忙!找树枝做个担架,但暂时不要移动鹿队的 身体。” 祁连山这才回过神儿来,就在他转身的工夫,他看到了董超。董超的身体蜷缩 在一堆乱石中。祁连山慢慢走过去,看到了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恐怖的一幕。董超 的脑袋上血肉模糊,然而,在那张几乎分不出五官的脸上,竟然还能隐隐看到一种 非常诡秘的笑容! 祁连山突然仰起头,冲着天空发出一声狼一般的吼叫!那吼声在山谷里不停地 回响…… 好多天没拿起画笔的鹿小满心血来潮,居然支起画架,开始构思一幅油画。她 先是勾画了一个轮廓,正要继续画的时候,不知为什么,鹿小满心里突然一阵惊悸, 哆嗦了一下,手中的炭笔掉在地上。她惊恐地抬头四顾,忍不住脱口而出:“鹿遥!” 她手忙脚乱地找出自己的手机,用颤抖的手指拨了鹿遥的号码。电话通了,却 没人说话。鹿小满颤声问:“鹿遥,鹿遥,你怎么不说话?” 没人回答。过了好久,鹿小满听到了哭泣声。她惊慌地问:“你是谁?你到底 是谁?鹿遥他怎么了?” 电话那端终于传来了声音:“嫂子,我是祁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