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网上再遇见林妹子的时候,她话少多了,口里老是说着“没劲”。她说她看不 惯身边那些只会读书、什么事情都不想的同学,看不惯老是教训他们的老师。她说 她很想念以前的日子,对未来感到很迷茫。林妹子再也不是那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那段时间我为工作的事情奔忙着,也无暇顾及他人。 六月的时候,我离开了先锋镇,调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的公安局工作。一下子, 先锋镇的一切都离我遥远了。新的环境,新的同事,新的工作,一切都需要我从头 开始适应。 有天晚上,我在家里加班写材料,突然接到了林妹子打来的电话。那是林妹子 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在电话里她说和母亲吵架,自己离家出走了。她说晚上不想回 家,但身上又没有钱,想去我所在的派出所看我。她还不知道我已经调走了,反复 强调要我在派出所门口等她。我在电话里告诉她,我已经调离了先锋镇,甚至调离 了她所在的城市。我工作的地方到先锋镇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而且现在已经是晚上 十一点多了,坐车是不现实的事情。我要她不要和妈妈赌气,赶快回家,外面社会 太乱了,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很危险。那天天气很坏,窗外雷雨交加,电话信号很不 好。在断断续续的通话里,林妹子一直在抱怨着父母,抱怨着学校,抱怨着身边的 所有事物,她说自己现在很无助,又无家可归,只想随便找个人收留自己……我在 电话里竭尽所能地安慰她,但空间的距离使我的安慰变得如此软弱无力。不知道在 电话里说了多久,我突然听见电话里传来“嘟、嘟”的提示音,通话中断了。我再 拨打过去只有“无法接通”的提示,估计林妹子的手机没电了。 我推开桌前的窗户,外面瓢泼般的大雨,哗哗地砸在地上,又重又狠。明早八 点单位要签到,上午要交总结材料,单位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我,我不愿意也不 可能现在跑到林妹子那里去。我只希望林妹子能听我的劝说,早点儿回到她妈妈身 边去。 一晃又过了好几个月,我的工作终于上了正轨。我才记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上 网,也很久没有林妹子的消息了。我掐指算算,林妹子应该高中毕业了,只是不知 道她考到了什么大学。记得以前她曾说过,她在班里的成绩是前十名,考个大学应 该不算难事。我拿出手机翻出她的号码,给她打了过去,里面传出语音提示“该号 码已停机”;我打开电脑,上网给她留言,也不见任何回复。我给先锋派出所以前 的同事打去电话,一番寒暄后问起了林妹子家的服装厂,问起了林妹子。他们说镇 上的服装厂越来越多,林妹子母亲的厂子很快就被竞争对手挤垮了;林妹子母亲改 嫁去了外地,林妹子好像没有考上大学,也和她母亲一起走了。 电话不知道是怎么挂断的,但我清楚地听见心里有根弦“嘣”的一声被拉断了。 人海茫茫里,我想我和林妹子是再也难碰面了。 又快过年了。 年前的几天,全市开展打击“黄、赌、毒”专项行动,全市公安民警集体出动, 对城区所有娱乐场所进行了地毯式清查,其中仅在“帝王洗浴中心”就查获“三陪 小姐”三十多人。我陪同记者来到现场,对办案过程进行全程跟踪采访。我看着办 案的民警,让这些女孩子站成一排,然后一个一个地钻进警车。突然,我在人群里 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她也正转头望向我。就像所有老套的小说结尾,我看见 她那烫过的卷发,手上那花花绿绿的指甲,她就那么弓着背低着头站在那群女子的 中间,冷冷地注视着我和我周围的世界。我们之间那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几个 世纪那么远。 “快上车。”有民警在一旁催促。 她一转头,钻进车里。 警车关上门,鸣着笛远去了。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我想我一定看错了。想念一个人太久,就容易产生错觉, 错把一个人看成是自己想的那个人。林妹子此刻应该在某个大学自习室里看书、复 习功课,在日记上写着那些抒情的文字。她的周围坐满了和她同样年龄的少男少女, 他们有着花一般的现实和未来。 一刹那,我的心感到了一种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