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是乔晴让夏雨花先感到她已经是未来的儿媳妇了,夏雨花才默认对方已经是未 来的婆婆。乔晴第一次脱口对她说出“妈要你每个周末都到家里来”的时候,还悄 悄瞥了瞥夏雨花的神情。乔晴见夏雨花平静而坦然,以后就开口闭口总是自称“妈” 了。乔晴说的家,就是位于商阳山麓的商苑大别墅。罗琳搬出去住了,罗冠雄忙着 公司业务时常外出,乔俊总是晚上应酬之后就在市区的会所留宿——如此一来,夏 雨花这个未来的儿媳倒是比乔俊这个儿子陪老妈的时间还要多。周末的懒觉,夏雨 花几乎睡到了十点钟。她从床上爬起来之后,一边吃早餐,一边翻看报纸。她在《 商都晚报》上看到了自己的大照片。瞧这风度,瞧这眼神,瞧这姿态——原来这个 夏雨花不比任何明星差!再读读文章吧,天赋,才女,奇葩,惊世骇俗的创意,电 光石火般的灵感,不可限量,不可思议,妙不可言——原来这个夏雨花真的有点儿 像中国的香奈尔哩!她陶醉了,陶醉在已经的成功和对将来的憧憬之中,陶醉在乔 俊无所不能的运作和体贴入微的关爱里。一边品尝着幸福,一边随意地翻弄着那叠 报纸。纪亦龙!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夏雨花的心仿佛受惊 的猫一样悸动着。《救人的英雄就在这里》,英雄去赴恋人的约会,在狮耳河边遇 到落水的老人和孩子,救人,失约,对象吹了……看着看着,夏雨花就像泡了水的 饼干,整个人都溃散掉了。约会那天的情景又重新浮现在眼前,当初那些不解的疑 惑此刻已一目了然。“你到哪儿了?还要多久?”短信无人回复;连续拨打他的手 机,听到的却总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亦龙那时在河水里呀,他的手机 也在河水里!自己的焦灼、沮丧、失望、窝火、怨恨全都是无端而发。自己真是错 怪了他呀,而这一错,居然走到了今天。他现在怎么样了?面部受伤,对他的打击 本已沉重;恋爱对象又离他而去,叫他如何承受啊!昔日的柔情重返心头,夏雨花 眼圈一热,居然流出了泪水。或许,应该给纪亦龙打个电话?细想想,电话若是接 通,又能对他说些什么?解释?道歉……这样做除了让彼此都觉尴尬之外,已经毫 无意义。况且,茧已咬破,自己是一只已经生了翅膀的蛾子,再也不可能蜷缩成蛹 了。 夏雨花正在沉思,忽然听到乔晴在外面说:“雨花呀,快到妈这儿来,快——” “哎——”夏雨花应了一声,起身到院子里去。乔晴要夏雨花出来,是想让夏雨花 看看她自己种的郁金香,这种被誉为荷兰“国花”的娇娇在商都市几乎还看不到。 乔晴在美国生活时,就经常在自家花园里种花,而且对郁金香情有独钟。这郁金香 也就随她一起远渡重洋,来到了商都。夏雨花走过去时,无意间撩住了旁边的树枝。 哪知道树枝上落着一只大马蜂,被人一扰,就“嗡”的一声飞起来,然后冲着夏雨 花的手背狠狠地蜇了一下。“啊!”夏雨花疼得大叫。这一来可把乔晴给心疼坏了, 她一边骂着马蜂,一边对佣人嚷:“快,快叫厨师弄些牛奶,给孩子擦一擦!”那 奇袭成功的马蜂嗡嗡叫着,得胜回营。马蜂的营盘就扎在别墅二层的一个窗框的顶 角处,那马蜂窝灰灰蒙蒙鼓鼓胀胀,看上去就像一个大赘瘤。乔晴责怪着佣人: “不是早让你们把那蜂窝弄下来吗?怎么还让它留着!”佣人怯怯地回复:“捅了, 捅不下来,又不敢用火烧……”花匠在旁边插了一句:“打119 ,叫消防队,这事 儿他们能弄。” 消防部队的战斗任务可不只是救救火。高速路上出车祸,人卡在车里出不来, 叫消防队;人掉到污水井里了,爬不出来,叫消防队;建筑物倒塌,人压在里面了, 叫消防队;化学物品泄漏,造成危害了,叫消防队;孩子和钥匙都锁到屋里了,叫 消防队;老太太喜欢的猫上了树不下来,叫消防队……为居民摘马蜂窝,也是一项 经常出动的任务。 消防车刚刚停稳,纪亦龙和沈立冬他们就穿好了防护服。纪亦龙和沈立冬先去 了解情况察看现场,其他人原地待命。这是一幢两层的独立别墅,周围地形不复杂。 别墅的佣人陪着乔晴迎过来,一照面乔晴就说:“马蜂窝你们能处理吧,不要用火, 危险。不要喷药,有毒。”纪亦龙回答说:“放心,我们有专用工具。”摘马蜂窝 是小事一桩,沈立冬无心耽搁。他径直问道:“马蜂窝在哪儿?有几个?”“就在 那儿,你们看,在那儿——”二层楼,不高。马蜂窝就在窗框顶上,好弄。纪亦龙 向消防车那边挥挥手,喊了声:“两节梯,扛过来。”消防车那边的战士就扛着梯 子往这边走。乔晴急得直摆手:“哎哎哎,窗户下面种的都是花,你们不能架梯子!” 纪亦龙只好向扛梯子的战士摆摆手:“算了,不用梯子,扛回去吧。”夏雨花正在 房间里用牛奶涂擦马蜂蜇过的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嗓音似乎很熟悉——咦,好 像是纪亦龙?她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院子里。纪亦龙正在和乔晴说话,是沈立冬先看 到了夏雨花。“班长,你看那是谁——”沈立冬悄悄捅了捅纪亦龙,纪亦龙回过头, 正好与夏雨花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像触电一般愣住了。 这时,乔晴对夏雨花摆摆手:“孩子,快进去,他们要捅马蜂窝了。”“妈, 没事儿,我想看看——”“不行不行,快进去,当心又蜇住你。”佣人陪着夏雨花 回去了。 纪亦龙脑袋里乱哄哄的,仿佛这脑袋就是个马蜂窝。他听清楚了,一个叫“孩 子”,一个叫“妈”。纪亦龙知道夏雨花的家夏雨花的妈都不在这儿,那么,这个 “妈”——再瞧瞧夏雨花那身居家的便服和脚上的拖鞋,俨然就是这个家里的人。 没错儿,这座别墅显然属于她的那个他喽。纪亦龙和战友们摘马蜂窝的时候,夏雨 花就在窗子后面看。眼看他们把事情弄利索了,就要收兵回营,夏雨花再也忍不住, 于是她端着咖啡托盘走了过来:“麻烦你们,辛苦了。请喝点儿咖啡吧。”沈立冬 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偏过脑袋,好像对方根本就不存在。纪亦龙有些不忍,他拿起 杯子,轻轻啜了一口,然后说声“谢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望着消失在远 处的消防车,夏雨花的心里异常难受。唉,曾经的恋人,如今已形同陌路了。 本来是一个平静而充实的周末,因为出了这些事让夏雨花心里十分空虚。就像 蜂子蜇了的伤口需要抹一点儿药,夏雨花也需要抹点乔俊。乔俊今天还要在公司处 理一项文化娱乐方面的业务,晚上才能过来陪夏雨花。可夏雨花却觉得眼下心理上 感情上都很需要乔俊。于是,夏雨花就离开商阳别墅,直接去了冠雄会所。 乔俊的总经理室在会所的三楼。夏雨花敲了敲门,门没有开,听到里边传出一 个女孩子的声音,“你自己开嘛,又不是没钥匙”。嗓音很特别,像是在对着麦克 风唱一支流行歌曲。片刻之后,夏雨花恍然想起这是“黑磨坊”歌舞厅的驻唱歌手 章汇美,一个名字与张惠妹谐音,唱风也与张惠妹相仿的女孩儿。夏雨花向房门发 出不容置疑的敲击,厚厚的门扇终于打开,章汇美从门后探出那张与张惠妹毫无共 同之处的圆脸。“哦,是你呀——”轻声加气声,章汇美咏叹着。夏雨花先出了一 只脚,堵在门下,以备她将房门关闭。“乔总不在,请进,请进。”章汇美却把房 门开得大大的,仿佛在迎接一位兴趣相投的好姐妹。大班台,皮转椅,对面是空空 的长沙发和茶几,乔俊果然不在。“你坐你的,我还得收拾收拾。”章汇美晃了晃 湿漉漉的头发,然后趿着拖鞋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卫生间里就传出电吹风的声 音。夏雨花一屁股坐在了大班台后面的皮转椅上。她不想对章汇美再问什么,章汇 美脚上的那双拖鞋,她也在这儿穿过。里边套间的那张大床,她也在上面睡过。不 言而喻,无话可说……夏雨花神情茫然地翻弄着大班台上的东西,她随手打开了一 个文件夹。里面夹着一份策划案,《宇宙爆炸的新天体——章汇美个人演唱会》。 地点:商都大会堂。媒体报道:电台、电视台、平面媒体、网络。举办前七天,铺 垫轰炸;举办当天,重点轰炸;举办后十天,延伸轰炸。邀请专家:北京、上海、 深圳。个人演唱专辑:委托北京“新视听文化坊”……夏雨花正看得入神,忽然听 到门外传来乔俊的声音:“汇美,开门——”夏雨花走过去把门打开,自己却隐在 了门后。乔俊一手拎着装了豆腐脑的塑料袋,一手拎着装了炸菜角的塑料袋,屁颠 颠地跑进来,殷勤得犹如饭馆里的小跑堂。“汇美呀,我找了两条街,才买到你想 吃的豆腐脑。”他一边说,一边把吃的东西放到了茶几上。章汇美这时已从卫生间 里走出来,望着门后笑。乔俊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后的夏雨花,他一边不慌不忙地去 关门,一边说:“雨花也来了,那好,大家一起吃,一起吃。”夏雨花压压火,尽 量平静地说:“现在吃早点?你是在床上给我打完电话,又睡了一觉吧?”“是, 是。”乔俊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章汇美已经收拾停当,她弹弹纤指说:“拜拜,我 还有事。你们俩一起吃吧。”说完,就娉娉婷婷地走了, 乔俊屁股稳稳地坐在茶几旁边的长沙发上,一门心思地想要对付早点。夏雨花 索性走到大班台后面,把自己放在了皮转椅里。“怪不得你说要在公司里做什么文 化项目呢,原来你又在策划,要推出新星了!”夏雨花扬起台案上的那本策划书。 夏雨花把这句话的重音放在“又”字上。“是啊是啊,这是早就列入计划的事。” 乔俊这句话的重音在那个“早”字上。夏雨花明白了,章汇美比她早。“你,还会 推出什么星啊?”夏雨花眯起了眼。“很难讲,我这个人,兴趣和爱好很广泛。” 乔俊耸了耸肩,然后彬彬有礼地说:“抱歉,雨花,如果你不吃,我得吃一点儿了 ……”他馋相十足地咬住了半个菜角。“你,骗子!”夏雨花终于爆发。乔俊惊讶 地眨巴眨巴眼,把半个菜角吐了出来。“雨花,你说什么,骗子?我骗你什么了?” 夏雨花哑了。她所谓的骗,是基于婚姻的预期。仔细想想,乔俊在两人相处的整个 过程中从头至尾都没有过婚姻的许诺,甚至没有过一句暗示。婚姻,不过是自己一 相情愿的想象和推断罢了。夏雨花悲哀地摇着头:“你和她,她们——那我们呢?” “我们?”乔俊轻松地摊摊手,“我们这样不是挺好嘛。”“挺好,是的,这样挺 好……”夏雨花脚步蹒跚地往外走。“雨花,雨花,你不要这样嘛——”乔俊在身 后笑着,并没有起身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