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罗建新在双溪中学校门前等李潇潇——他从黄师傅那里得知,李潇潇每天早上 去果酒厂上班,晚上下班回家住,她家就在老师宿舍区边上。 时近黄昏,在空荡荡的学校门前,他等到了李潇潇。这是三年后的第一次相见, 在罗建新眼里,李潇潇的长辫子剪成了短发,女战士服换成了劳动布工作服,胸比 以前挺了,腰比以前瘦了,变得更加风姿绰约艳光四射了!而在李潇潇眼里,罗建 新显得比过去成熟了许多,肩部宽了,身子壮了,唇上的胡须黑了,依旧英俊,却 是多了男人味儿! 四目相对,一时都无话说,种种往事,便如闪电般从脑海中划过——他和她初 中三年都是同桌,这是她父亲有意安排的——李潇潇长得很漂亮,在班上很招男同 学眼热。她父亲是班上的语文老师,唯恐她被逗弄欺负,要给她找一个保护人,挑 上了罗建新。罗建新虽是农村同学,却不野,又聪明好学成绩优秀,她父亲很喜欢 他。三年时间里,罗建新完全成了李潇潇的保护神,不准任何男同学欺负她。李潇 潇则经常叫罗建新打上饭到家里去吃菜。她知道他家里穷,他在学校食堂打饭是经 常不打菜的。那是非常美好的三年,他们相处得如同亲兄妹。这种情况在临毕业造 反时有了变化,有个造反队突然去抄李潇潇的家,把她父亲戴上高帽子弄去批斗— —说是反动学术权威,理由是他在一本教学杂志上发表过文章。罗建新闻讯后鼓动 自己所在的“云水怒”造反团去把会场砸了,说不斗当权派斗老师是挑动群众斗群 众、转移斗争大方向。当晚,李潇潇把罗建新叫到校园后门附近的树林里,扑到他 怀里半是伤心半是感激地哭了一场。罗建新怀里从来没有拥抱过异性,先是一阵呆 傻,待她哭完后仰脸含泪看他时,那种月光下楚楚可怜撩人心魄的惊人美丽,使他 瞬间失去了任何控制,忘情地噙住了她湿润柔嫩的双唇。她先是一动不动,渐渐地 身子似要瘫软下去,却突然惊醒,猛力把他推开,一语未发转身逃了。此后,她就 没和他打照面。学校已经不上课,他忙着上街讲演辩论游行呼喊口号刷写标语,她 却一个造反组织也没参加,成天躲在家里。直到区革委成立宣传队,他和她双双入 选,天天台上演出台下排练,他才找到机会向她道歉,说那晚上自己也不知道是怎 么回事,就那样做了,请她千万要原谅。谁知她竟说,她可被吓坏了,都以为要怀 孕了,后来偷偷找了有关的书看才知道不会,可不管怎样她已被他亲过了,她不需 要道歉,要他保证以后娶她。罗建新没料到会是这样,心花怒放,当时四近无人, 便又想抱她亲她,却被她阻住,说不行,那晚上情况特殊,她不怪他,结婚前,再 不准了,那可是作风问题。而且还不能让人知道他们在恋爱,宣传队是严禁队员之 间谈恋爱的。可是,宣传队队长姜洪涛却在纠缠李潇潇。姜洪涛原是区公所的通讯 员,本来在农村有对象,却把对象蹬了和街上的一个有夫之妇乱搞,正被调查,就 来了文化大革命,他率先在区公所内部造反,七弄八整竟成了区革委的副主任,区 革委成立宣传队后兼任了队长。此人不仅道德败坏,而且年龄也比李潇潇大了九岁, 竟死皮赖脸要和她谈朋友。李潇潇不愿意,却不敢得罪,只能是尽量逃避不理他。 罗建新对此很担心,但李潇潇说,她只要防着点,他做不了什么,等到离开宣传队, 就不怕了。谁也没想到,他们的前途竟是乡下的同学直接回农村,街上的同学下乡 当知青!因知青下乡可以自己联系生产队,罗建新提议李潇潇到他家所在的豹子村 插队。因为听说下乡知青以后会安排工作,而回乡知青就只能永远扎根农村,她不 愿嫁在农村一辈子当农民。她又一次当着他的面大哭了一场,却没有扑到他的怀抱 里,只是用伤心的泪水冲刷了对他的爱情!不久,她就插队到双溪区下辖的另一个 公社,从此再没和他见过面。 此时,罗建新不敢乱想,稳一下神后急忙说明来意。 她的表情有了明显变化:“你知道我现在的对象是谁吗?是姜洪涛!” 罗建新大感惊愕,虽然杨文祥给他讲这事时他脑子里也闪现过姜洪涛,却立即 否定了——李潇潇对他厌恶之极,怎么可能做他女朋友? 她邀他到家里去。 他不情愿,却无力拒绝,到底还是去了。 走进她家,未见她父母。她告诉他,她父母被下放到下面公社学校了。她声音 里透着一种凄凉感伤,同时引着他进了自己的卧室。拉开电灯,便见蓝色的窗帘在 微微飘动,床上是粉底大方格的床单,翠绿色的绣花软缎被子。她转身过来,神色 幽怨,轻轻地坐到了床沿。 罗建新感到紧张,他没想到她家里会没有别人,更没想到她会领他进卧室。他 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咚咚”乱跳! 李潇潇理了理思绪后问他,那证明什么时候要。 罗建新摇头哑声说他不要了。 “为什么不要?我把自己给卖了,如果能为你做点事,心里也要好受一点……” 他感到吃惊,见她竟已是泪流满面,迟疑一阵后问:“这么说你并不愿意和姜 洪涛谈朋友,那是为什么?” 李潇潇哪里经得这一问,一下就失声哭起来。原来,她所以下乡到另一个公社, 就是想躲开姜洪涛的纠缠。但下面的公社仍归区上管,并没能躲开,姜洪涛经常以 关心知青的名义到生产队去缠她。其间,已陆续有知青被招工和推荐去上大学,她 也有过两次机会,可是一报到区上就被卡住了。不久前,姜洪涛揣着一张果酒厂的 招工表来找她,给了她两条路:要么答应做他女朋友,立即填表招工;要么永远别 想回街上。不仅如此,她父母也永远别想回双溪中学,将来还要弄到村里小学去! 就这样,她只能够屈从,她实在受不了农村那份罪,害怕一辈子当农民,更不愿意 把父母也连累了! 李潇潇的怨愤哭诉使罗建新既心痛如绞又怒火万丈,跺脚骂了几句“混蛋”、 “魔鬼”后,只能是痛苦地抱着头蹲到了地上。 李潇潇止住了哭泣,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痛苦,稍稍犹豫后直身伸手去拉他: “你不要这样……” 他站了起来,重新与她四目相对,这次离得是那样的近,几乎就是身贴身脸对 脸。两人都想到了六年前的那一幕,她是一样的满脸泪水楚楚可怜惊人的美丽。所 不同的是,他已经失去了当年的强势地位,没有能力保护她了。 他从她眼里看出,他要是像当年那样抱住她亲吻,她将不会抗拒,也许她是想 给他一点安慰和补偿。但他忍住了冲动,扭过头去;他不能那样,她已经不可能属 于他了;那是对她的污辱,自己也成了流氓! 她叹了口气,良久,轻语道:“你走吧,我会让姜洪涛给你弄证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