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黑山坐落在黑龙江省巴彦县的东北角,是小兴安岭完达山的余脉,山高林密, 怪石嶙峋。云雾从山脚下升腾而起,山峰四周起伏着弥漫的云气,似大海潮涌奔腾 着扑面而来,置身其间如仙似幻,这就是巴彦八景之一的黑山云海。 山脚下坐落着不到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名叫飞龙泉村。村正中有一泉眼,名 叫飞龙泉,泉水冬不冻,夏不枯,日夜喷涌,且甘甜可口。用飞龙泉水做出的豆腐 又白又嫩,酿出的酒纯美甘甜,养出的男男女女也是水灵、俊美,百里闻名。 刘飞家的三间茅屋距离泉眼不到二十米。父亲在他十岁那年去世,他一直以给 村里人放猪来维持惨淡的生活。放了十年猪,刘飞练就了两手绝活,一是百步穿杨 的枪法,这一点继承了他父亲黑山第一炮手的基因;二是飞石,五十步之内说打你 鼻子不带碰你的眼睫毛的。他放猪很自在,把猪往山坡上一放自己找个阳坡一仰歪, 猪一出他的势力范围他就用石子往回打,天长日久竟然练就了这手绝活。 这天他正放猪,遇到了在清华上学,已经是中共北平市委代书记的张甲洲。张 甲洲说你一身好功夫在家窝着不白瞎了吗?我给我的朋友东北军的陆宗祥写封信, 你去投军,准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刘飞一听乐了,赶着猪回了村子,跟妈 妈一说,妈妈非常同意:“男子汉大丈夫出去闯荡闯荡,混个一官半职的,将来好 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第二天刘飞去了洼兴桥,把头年冬天存下的两张鹿皮卖了,凑够了路费。妈妈 给他找了一块蓝包袱皮,把他的换洗衣服包好。刘飞背着包袱到兴隆镇坐火车来到 了奉天,一路打听着找到了东大营。 刚到门口正想向哨兵打听陆参谋,身后开来了一支队伍,护卫着一辆黑色小汽 车。他想这么威风车里一定是个大官,可真牛大发了。脚不由自主地跟在队伍后面 往里移动,来到了靶场,队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的是一身戎装、英俊 潇洒,女的美丽端庄——这两位正是名扬四海的少帅张学良和他的红颜知己赵四小 姐。 自从皇姑屯事件一代枭雄张作霖驾鹤西去,张少帅化装从前线回到奉天,内忧 外患,党政军国要务集于一身,整天忙得焦头烂额,赵四小姐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想方设法给少帅排忧解难。这天正好少帅难得没事,她提出去打枪,目的是让张学 良散散心休息休息,张学良一听欣然同意。 警戒的、报靶的、提枪的、压子弹的人员各就各位后,一个青年军官跑步来到 少帅和赵四小姐面前报告:“射击准备完毕。”二人开始射击,先是短枪,后是长 枪,每一组五发,一连打了五组,张学良是十中八九,赵四是十中六七,卫队喊好 声是一浪高过一浪。刘飞想:打个固定目标这枪法还值得叫好,真是好笑。想着想 着却笑出了声,声音还特别大,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什么人?”一声断喝,一支枪也同时顶上了他的脑门。 刘飞此时此刻麻爪了,我,我,我我了半天才说出了一句:“我找陆宗祥。” “别胡说,我不认识这个人。”刚才报告的那个军官声音颤抖地说。 刘飞一听急了,忙从怀里掏出张甲洲的信递了过去:“我这儿有信。” 那个军官接过信看完,又问了他一番身世,然后跟张学良说:“是我的同乡, 清华学生张甲洲介绍来的,慕您的威名前来投军,以图效忠将军的。” 张学良毕竟年轻气盛,心想:“老子虽然不敢说是勇冠三军,但也是南征北战 久经沙场的人,你个屯二迷糊竟敢笑话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面带愠色,说 :“你是在笑话我的枪法吗?” 偏偏刘飞不知天高地厚,他说:“你的枪法本来就不怎么地,他们还咋呼成这 样,这难道不可笑吗?”他的话刚说了半截身后突然飞来一脚,这一脚既快又狠, 刘飞结结实实地扑了个狗吃屎。 陆宗祥吓得脸都绿了,想你个愣头青,少帅面前还敢胡说八道,真是不知死活, 你不想活了不得连累我吗?情急之下上去就是一脚。 这一折腾让少帅脸上现出了一抹杀气,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但是逃不过冰雪 聪明的赵四小姐,她必须阻止少帅发火,一旦发火传扬出去别人会笑话少帅没胸怀, 跟一个二杆子斗气,有损少帅的威名。想到这儿她不慌不忙地说:“一个三军统帅 贵在统驭三军,决胜千里,枪法好坏不是主要的,就像刘邦,自称‘运筹帷幄之中, 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扶百姓,给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 万三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 取天下也。’可见将帅的能力在于统驭,而不在于具体技能,比如一个军长、师长 能指挥千军万马,但要是摔跤可能连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也敌不过,你们说我说的有 道理吗?” 大家异口同声:“有——” 赵四这话明着是说给刘飞和眼前的各位官兵听的,其实是专门说给张学良的, 意思是咱一个三军统帅跟个小农民较什么劲啊。张学良岂能不知,听了赵四这番话 气立刻消了。他问道:“你是来投奔我东北军的吗?” 刘飞正琢磨该如何回话,陆宗祥可憋不住了,他一见少帅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 小子,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忙说:“我这个亲戚早知道在下遇到了英明神武的 明主特来投靠,以图为少帅您效犬马之劳。” 刘飞一看他这种奴才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咱虽然是 个山野村夫,可也不想高攀你这个大官。二人转里可说了‘乱认官亲是要杀头的’, 我还想留着这个脑袋瓜子吃饭说话呢。” 赵四和少帅都被他逗乐了,把陆宗祥的魂差点吓出来,他忙不迭地解释说: “我的太太是你们飞龙泉刘太北的女儿,我的内弟刘二年纪和你般对般,你不会不 认识的!” 刘飞哪知道“内弟”这个词就问:“内弟是什么东西?” 陆宗祥的鼻子尖冒出了汗珠:“内弟就是,就是你们山里人说的小舅子,我的 小舅子就是刘二。” 刘飞一听乐了:“刘二就是你小舅子呀?这么说你就是他那个天天挂在嘴边、 把你吹上天的陆姐夫啦?” “对。”陆宗祥转头巴巴结结地对少帅说,“这小子没见过大世面,不懂规矩, 您别见怪,他诚心投靠您就收下他吧?” 少帅说:“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刘飞说:“我来投你是张甲洲让我来的,他是我们那疙瘩最有出息的,现如今 在清华大学读书,在我们那五百年才出这么一个大秀才,算命的说我们那的老黑山 是龙脉,张甲洲是顶星星下凡的,不称王也得挂甲当将军,名气比刘二的这个陆姐 夫大多了。他跟我说,大帅和少帅都是大英雄,让我来投靠。” 他的这番话让少帅很受用,便问:“想当兵?会打枪吗?”他本来想说你笑话 我打得不准,你打得准吗?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这句看似平静实则更加狠的话。 一提打枪刘飞格外来精神,说:“我一般不打这假小人,我在家净打天上飞的 带膀的,地上跑的带腿的。” 陆宗祥的魂都让他给吓飞到九霄云外了,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可他视而不见 光顾瞎白话了,没办法只好出言制止:“别胡说,井里的蛤蟆山里的娃,你知道山 外有山人上有人吗,少帅指挥过的战斗比你听过的故事都多,在少帅面前还敢胡说 八道乱吹一个点的?” 刘飞瞧了他一眼:“庄稼佬放屁顺垄沟走,我可没吹。” 赵四小姐觉得这个憨厚的小伙子挺有意思,抿嘴一乐说:“汉卿,人不可貌相, 说不定人家还真是一位神枪手呢,要不请他给我们露一手?” 张学良说:“好啊,打啥呢?”说来也巧,这时天空飞来两只鹰在靶场上空盘 旋,就说,“你能把它们打下来吗?” 刘飞拿眼睛一瞧,两只鹰飞得不高,距离不足百米,就说:“张飞吃豆芽小菜 一碟。” 赵四乐了说:“你还会说歇后语?” 刘飞说:“你说这个呀,我们那疙瘩叫俏皮话。” 张学良用戏谑的口气说:“给你两发子弹,你打下一只我让你当班长,打下两 只我让你当排长。” 刘飞听说这官唾手可得更加来劲了问:“你说话算数吗?” 张学良哈哈大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话从来算数。”他冲一个卫兵招 了一下手,吩咐他把枪递给刘飞。刘飞没接,他多了个心眼,自己没玩过这种快枪, 但他知道所有的枪都要校过才打得准的,他不知道这把枪是否校过,但他知道少帅 他们刚打过的枪一定是校过的,为了把握起见,他指着地上那把枪说:“我想用那 把。” 张学良说:“你还挺聪明,知道我这把枪是校得最准的。行,给他。” 刘飞接过枪在手里掂量掂量感觉比他平日用的猎枪沉得多。他也没多想,双手 一抬啪啪两声枪响,只见半空中的两只鹰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哀鸣之声,一头折到了 地上。 张学良果然是个一诺千金、重信讲义的君子,第二天一早就让陆宗祥拿着自己 的手令任命刘飞为东北军第二旅三团二营三连二排排长。然而,好景不长,不久九 一八事变爆发,东北军一枪未发退进关内。关内的老百姓骂他们不抵抗,往队伍里 扔土块、粪便,刘飞实在受不了,同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开了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