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21是高沙市殡仪馆的代名词。最早的时候高沙市电话号码只有三位数,殡 仪馆的号码是121。后来高沙市的电话号码升7位,升8位,尾数121的号码 有了许多个,还都只给这家单位使用,因为没有其他单位或者个人要这个号码。 这个号码在高沙市连门牌号、车牌号、电话、手机号都没人用。公众拒绝这个 数字,这个号码与死人有关,晦气。有人买了冰箱回去,发现产品序号尾数是12 1,一定会拿去退,说出理由商场也没有办法不换,哪怕这个冰箱已经用过。 宋雨亭在殡仪馆(121)吃饭的事已经有过一次。三年前的某个夏天,他采 访完殡葬工钟大友,被留在殡仪馆食堂吃饭。当时宋雨亭心里其实一百个不愿意, 可表面上又要装得若无其事,显示出尊重和不嫌弃这个职业的样子。岂料这件事后, 成为一个壮举。你说谁在殡仪馆吃过饭?宋雨亭在以后的酒席饭桌上便将在121 吃饭的事当段子说。 文化局吴冬宁是个喜欢鬼怪志异惊悚悬疑的人,一上班就上西祠的“夜半鬼上 网”版,他对宋雨亭在121吃饭的两个细节非常感兴趣。一是不敢吃冬瓜炖肉里 的猪肉,121的冰柜里只存放两种肉,冰冻后又非常相像,宋雨亭当时只吃了一 小口就要吐;二是吃完饭看到碗底刻着“殡食014”时,精神要崩溃。吴冬宁一 直想宋雨亭带他去121体验一下,刺激一下。为此他请求过宋雨亭许多次。 宋雨亭成为当地的名记者是因为他采写了两篇通讯报道,歌颂工作在人生起点 站的妇产科护士和献身人生终点站的殡葬工。这两篇文章凑成一组获了省委宣传部 的奖,殡葬工钟大友这个特殊行业的先进个人名声大噪,因此走上了殡仪馆的领导 岗位。宋雨亭有时会为亲朋好友家里的丧事找一下钟大友,只要有宋雨亭的电话, 钟大友便会问:“时间、地点、人物?”把他的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钟大友为了感激宋雨亭对他的抬举,无数次地说过要请他喝顿酒。 宋雨亭带着吴冬宁和胡鹏去殡仪馆,没有能够在殡仪馆的食堂吃晚饭。钟馆长 说:“到最好的饭店,我签单。招待文化宣传方面的领导要隆重,切切不可粗心大 意。” 为了表示他的盛情,钟馆长带上了副馆长和两位年轻漂亮的女职工。吴冬宁认 识她们,兴奋地告诉胡鹏:“她们是跟着灵车抬尸体的,胆很大,力气也大。” 一班人坐着殡仪馆车牌尾数为121的面包车去了高沙市一家高档的酒店。喝 了很多的酒,结束时宋雨亭见吴冬宁意犹未尽,便又跟着车回殡仪馆,带着他去参 观了一番。 宋雨亭回到家,妻子葛红已躺在床上看电视了。葛红见他磨蹭了很久才上床, 问他怎么了?他说是洗手。她狐疑地说:“洗手这么认真?耗了两三吨自来水。” 他如实招了,说吃完饭去了121。见她脸色不好,解释说:“是吴冬宁闹着要去 的。他还开了存放死尸的冰柜。” 葛红二话不说,拎起枕头到女儿卧室去睡。宋雨亭根本就不阻拦她,正合他的 心意,目的达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葛红就起床,把宋雨亭从床上赶起来。她戴上橡胶手套,将床上 的被褥、枕巾都撸到洗衣机里,让宋雨亭去卫生间沐浴,换掉身上里里外外的衣服。 宋雨亭识相地去做早饭,一边不时地对葛红察言观色。他知道她这时一定会拉着脸。 葛红平时除了晚上下班后要打麻将,一般不会在早上起床后急慌慌地洗衣服和做大 宗的家务。 宋雨亭上班后一进办公室抄起电话就打吴冬宁手机,他还是老样子——不接, 一会儿把电话打过来。 宋雨亭在电话里对他说:“你爽了,我惨了!老婆知道我和你到殡仪馆恨不能 把我放洗衣机里洗一回。” 吴冬宁哈哈大笑:“亏你昨天晚上的提醒,打赌输钱是小事,果真动了手,回 家就癔怪了。” 提到昨晚在殡仪馆的打赌,宋雨亭建议输了的吴冬宁要兑现,哪怕将一千块钱 拿出来大家花掉。吴冬宁说,还是喝酒,还是带上馆里抬尸体的那两个女的。 一会儿,葛红又打来电话,说早上洗完被褥上班迟了,菜也就没来得及买。让 他中午在外面对付一下。宋雨亭说没准一会儿就有饭局了,他让她晚上也不要买菜 了,他从饭店带几个菜回去。葛红对他的表现算是满意,知道他在饭店拿菜签单, 嗔怪地说:“给你警告,以后再做昨晚的事就不要再踏进家门一步。”宋雨亭大声 地说:“我才不会再去121那个鬼地方呢。” 刚进办公室的采编部主任小何听了副主编的话大惑不解,宋雨亭也不好解释什 么,只是怪怪地笑了笑,在她送审的稿件上飞快地签上字。 晚上宋雨亭下班回家,葛红还没回,他只有先动手做饭。好在都是配好了的熟 菜,只要回一下锅就行。不一会儿葛红回来,推开门就大呼小叫:“真香啊!” 菜马上就上桌了,“四菜一汤,廉政健康。”宋雨亭把在单位里调侃的话也搬 到了餐桌上。这顿饭葛红吃得非常开心,都是她喜欢的菜。饭塞不住她的嘴,她告 诉宋雨亭下班后去看笑柔她们打麻将了,笑柔和了一把超级牌,清一式筒子,对对 和、独吊、海底捞月、杠后开花。算账时都算不过来。宋雨亭说女儿中考还有一段 时间,让葛红抓紧时间多玩些麻将。葛红说她最近不玩,避一下霉运,这阵子手气 特别不好。 宋雨亭吃完饭后的功课是洗碗,葛红跑厨房亲了他一下。女儿在学校晚自习, 很晚才回来,这段时间他们无拘无束。但不是每天都这样,宋雨亭晚上饭局多,葛 红有时出去打麻将。 葛红换了睡衣,脸上做了面膜,在宋雨亭面前晃来晃去。曾经,在她刚往脸上 贴面膜时,见她一副鬼魅的样子,宋雨亭觉得性感,觉得这种情况下做些性生活别 有滋味。后来,也就不新鲜了。但好像是一种暗示,只要她做面膜就表示这天她想。 做了面膜的葛红脸上确实是光鲜一些,生动一些。她先上了床看电视,冲忙碌 着的宋雨亭媚笑了一下。宋雨亭磨磨蹭蹭地把厨房收拾完,在客厅里喝了阵子茶, 再抽了些烟才进卧室。上床后陪葛红看电视,港台的什么古装剧,他一点兴趣也没 有。葛红看了一会儿也没兴趣了,拿着遥控器胡乱地调台,调了—气也没有名堂, 气恼地将电视关了。看身边宋雨亭一副恍惚的样子,便盘问:“你在想什么心思?” 宋雨亭笑了笑说:“想昨晚吴冬宁在121与钟大友打的赌。” 葛红问宋雨亭他们为什么打赌了?宋雨亭仔细地告诉了她。 吃完饭到121参观,从追悼大厅到整容室,再到火化间。钟大友甚至将火化 炉的炉门也打开让吴冬宁看了,吴冬宁仍不尽兴,还一定要看一下放尸体的太平间。 太平间里面有四台贮藏尸体的大冰柜,每台冰柜放四具尸体,都是满的。看完了回 钟大友的办公室,吴冬宁说没有想象的刺激。钟大友说,想刺激就一个人跑到太平 间去,从冰柜里把尸体再搬出来瞧瞧。吴冬宁说,这有什么难的,剥死人衣服他都 敢。钟大友不信,他们就打赌了。最后是吴冬宁输了。 “我提醒吴冬宁,问他摸了死尸回家还靠不靠老婆孩子?” 说到这里宋雨亭手插到葛红的腰背后,葛红害怕得钻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 他。 后来,葛红推开宋雨亭说:“滚开你的爪子,你今天不要靠我,说不定你也碰 了死人。” 葛红上班没什么事,喜欢煲电话的她就打电话给陆笑柔。她知道陆笑柔今晚值 夜班,这会儿定在家里睡觉。果真接电话的陆笑柔声音懒洋洋的,还打了个哈欠。 她昨天打麻将打到凌晨三点,把起先赢的钱又倒了回去,还略为输一点。葛红见她 这样就给她提神,将宋雨亭他们在殡仪馆的事对她讲了一遍。 起先宋雨亭和吴冬宁他们跟着钟大友在121里面转悠不怎么害怕,甚至还有 说有笑的。宋雨亭说他可能是几个人当中胆最小的,一根烟抽着,一根烟拿着,记 不清听谁说过,鬼是怕火的。追悼大厅空旷旷的,阴森森的,打开灯仍然有这种感 觉。灯是到一处地方打开一处,钟大友像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开关。到给尸体整容 的整容厅,见到几架拉尸体的平板推车,上面散落着特制的枕头,车上有浓烈的来 苏水味道,很呛鼻子,吴冬宁上前抬脚推了一下车子,满足地笑了笑。接着到太平 间,搁尸体的冰柜放在里面,钟大友打开冰柜的时候,吴冬宁凑近跟前,宋雨亭有 生活经验,离得远远的。他知道打开冰柜时会有冷气扑过来,放尸体的冰柜跑出的 冷气还是污秽的,臭的。吴冬宁离得近,他一定是沾上了冰柜里的秽气。打开的冰 柜有一双赤裸的脚板直对着他们,黑紫色的,男人的脚。吴冬宁说,拉出来看看。 钟大友就把这个死男人拉了出来。男人是出车祸死的,赤身裸体,裹着件黄军大衣。 头压破了,下半身压烂了。由于肇事的司机还没找到,这具尸体还要放一阵子。冰 柜里放得最久的一具女尸是个新娘,死于新婚之夜,放了四年多,白婚纱已经变成 黄的,身上的水分也都没有了,头干枯得像个鸟头,脸尖嘴猴腮的。 葛红见陆笑柔那头没有声音,停下讲述,问她是不是在听。在听到陆笑柔说, 她竖着耳朵,葛红才又讲了吴冬宁打赌的事。 吴冬宁说他不怕,敢一个人跑太平间将冰柜里的尸体拉出来,脱衣服都敢。钟 大友不信,说吹牛的见过的多了。他们打赌,赌一千块钱的输赢。吴冬宁到太平间 以前交代了几件事,一是打赌的事不可以宣传,钟大友说这是肯定的,说出去最不 利的是他。二是不可以在后面咳嗽或者吓唬他。宋雨亭说当然应该这样,由他做裁 判。 吴冬宁出发前讨了宋雨亭的打火机,其实他身上有一个打火机,可能是为了备 用。他点了一根烟说:“我去了!”见钟大友没有应他,吴冬宁又说了一遍:“我 去了!” 吴冬宁走了以后钟大友和宋雨亭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钟大友说,吴冬宁不能赢, 钱是小事,赢了出去吹牛,他这个馆长就不好做了,这样的事虽不违法但也说不过 去。宋雨亭胸中有数,说吴冬宁赢不了。宋雨亭想,吴冬宁用打火机照明、壮胆, 从整容间到火化间这一段路很长、很恐怖,阴森、寂静加上莫名的气味和散落在地 的冥器,足以让他汗毛倒竖、屁滚尿流。太平间的氛围就更不用说了。过了一会儿, 宋雨亭估计吴冬宁应该走到太平间了,问钟大友要不要跟着过去。钟大友阴险地说 :“着什么急?” 等在那里的吴冬宁急了,大声地喊:“我到了!我到了!”钟大友不紧不慢地 跑过去说,这么吵闹怕是把死人也惊醒了。吴冬宁说等着他们过来见证他剥死人的 衣服。 宋雨亭见吴冬宁故作镇定地站在冰柜前抽烟,连声夸赞:“不错,不错。胆大! 胆大!” 钟大友说吴冬宁在剥死人衣服时他和宋雨亭还是离开,由吴冬宁单独进行。吴 冬宁极不情愿,也没有办法。钟大友拉着宋雨亭才退到门外,吴冬宁就叫他们: “卡住了,卡住了……” 钟大友跑回去,吴冬宁把冰柜打开后拉尸体出来时卡住了。他弯下腰来顺了一 下,尸体被拉了出来。他对吴冬宁说:“你还是紧张,用力猛了,又偏劲了。” 尸体拉出来就该吴冬宁动手了,他并没有立即动作,像是在犹豫,死劲地吸着 烟。钟大友问,要不要由他示范一下,吴冬宁说不用了。 宋雨亭这时候劝吴冬宁:“免了吧!输赢事小,动了尸首的手带着秽气,回家 还碰不碰老婆孩子?” 吴冬宁像是有了台阶下,连忙说:“就是,就是这一点让我下不了手。” 钟大友乐得吴冬宁这样,拍了拍他肩膀,将尸体放了回去,还说了句大度的话, 算吴冬宁赢。吴冬宁说他服输。事先没想到老婆儿子,他每天要替他们脱衣服的。 陆笑柔听到这儿笑了,说男人们避着女人总是胡作非为,找这样那样的刺激。 她问葛红昨夜里是不是特兴奋,是不是与宋雨亭有几个回合的纠缠? 葛红停顿了一下,大声说:“才不是呢。我没有让他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