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枣红色小骡驹子生下来就比别的驹子大,小骡驹子没有了娘,没有奶吃。父亲 就用米汤油子喂,用柿浆子喂,还为它买了个奶山羊喂,用牛奶喂。有的女人还把 孩子吃不完的奶挤在碗里送来,胆大妇女还把给孩子才吃的自己的奶直接塞到骡驹 子的嘴里。不管怎么说,这骡驹渡过了生命的难关,噌噌地见长,与它同时下的马 驹子相比大半个身子。再稍微大点骡驹子能吃草了,它就可以随便吃。刚出苗的玉 米苗子它可以吃,它喜欢吃苜蓿草,就可一直吃下去。小麦快拔节了,它可以吃, 黄豆从小苗吃到秋天收割。柴豇、小豆角、绿豆秧子它最爱吃。豌豆它可从小苗吃 到长了豆角,豆角再熟了,拉到场院它就到场院去吃,在成堆的豌豆堆子上卧在上 面吃。吃绿豆秧子也很有意思,一直可以吃到秋天。没有组织初级合作社,吃了别 人的东西人家还来找,父亲拿着粮袋子挨家挨户给人家赔礼还粮食。等组织了高级 社这时骡子也长大了许多,可以跑到别的村屯去吃。好在后来是人民公社化了,凡 是公社的土地长出来的或者长着的东西它都有权吃。当然别的牛马羊可没有这样好 的特殊待遇。由于骡驹是“老革命”的后代,都两岁半了还没有拴上缰绳子。真要 给这个淘气包子拴个笼头谈何容易,为了给骡驹子拴缰绳子,队长弄来了全村的绳 子,先把骡驹子绊倒,用木杠压着脑袋,算是给它戴上了笼头。可没到中午它就把 笼头挣断跑了,它躲到烈士陵园。让人无法接近,它学会人进它退,你退它扰。一 晃十天半月又过去了,队长在县北门外的铁匠铺子里订做了一套铁索链子铁笼头, 这才把骡子给拴住了,拴住的骡驹子大家都改叫二吊蛋。二吊蛋被拴了三天,不断 地用嘴咬铁链子,但是这东西太耐嚼了,它决定破坏拴马的桩子。还真凑巧,那拴 马的桩梁让它使劲一挣,用前蹄在马槽上一支“哗啦”一声,拴马桩子散了架,它 带着那根梁又跑了出来。它跑出来找个平坦的地方打了一滚,这个滚打得很长,像 是一场表演,先从左向右滚翻,再从右朝左滚翻,戴着铁索牵着桩木,翻起来很不 方便,等它翻够了,就对天一声长啸站起来跑远了。一村的男劳力就分头去追。二 吊蛋四处跑四处吃,天天在长。 公社化二吊蛋是最大的受益者,铁笼、铁链这些枷锁都不用戴了,它可以随便 吃,吃饱了就跑,跑饿了再吃。它的行动路线已不再满足在乡里的那些小街小道上 看热闹,而是跑到县城里去看热闹。它一般是从北门入县城,然后拐到西大街,由 南门出城从南河大桥进出。沿着当初李自成逃跑的路线上秦岭山脉中的一个小山岗 叫“中国山”。这个小小的山为什么要叫“中国山”这样的大名,是因为这个山上 有一个很大很深的溶洞,老子当年西行骑着一头老青牛,牛走到这里说啥也就卧地 不起,没有办法老子就在这里住下来,不知不觉就忘了西行的时间。这里的水特别 甜,洞里冬暖夏凉,后来道家就把这里开辟为一个道教的讲坛。一开始结草为庐, 后来盖了小庵,再后来发展成为有九百九十九间依山而建的道观福址。唐王朝出于 政治上的需要把它列为中央道观。每年的三月三,唐王朝的皇帝都要到这里拜神祖, 开法会。只是后来的末代皇帝越来越腐败,不再上这么高的山走这么险的路,泥水 冲刷得越来越高让人望而却步,再加上战争总是把这里作为破坏的目标,动不动为 了抓人就烧庙,才使这里成为一堆瓦砾,但它的威名却地久天长。每年到这里来朝 拜的中国人像蚂蚁似的,几千年来从未中断。现在除了溶洞前那个以山崖为照壁的 “八仙过海图浮雕”之外,再也没有能表现出这个山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个照壁下 有一个台子是当年讲经的地方,依山往下越来越多,越来越宽,一个接一个,一直 到山底下的可容纳几万人台阶式听经教场。县里的大会都在这里召开。首长可以站 在最高处,大有居高临下的气势。当年抗日先锋队出发就是在这里召开的誓师大会, 在这儿由道长做的法会。骡驹子经常跑到道观,总是像马失前蹄似的给道观磕一个 头往回走。回来时它要从东街完小门前经过。因为那儿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 它看着觉得赏心悦目,从东大街出了北门就往回走。这二吊蛋通人性,能往死里 “作”,也很会溜须。它能知道哪个人是硬钉子碰不得,哪个人是软柿子,哪个人 是管事的。看见妇女小孩本来怕它,它偏偏朝这个群体尥蹶子;但看见队长,初级 社主任、高级社主任,或者乡长,它都点头哈腰像个太监。为了训练它犁地它踢了 不少人,咬坏不少人,谁要往它背上放点行李它连踢带咬伤了不少人。最后只好放 弃。可那天社主任王太信没费事就骑上去,在村里转了一圈。让社主任风光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