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双良一边刷牙,一边嘟嘟囔囔地说,今天要去刨花生。刷完牙,又说,今天吃 饺子吧,羊肉大葱饺子。他要金凤和兰英在家包饺子。 吃过早饭,她从街上买羊肉回来,双良摇开了三码车。车子开动的时候,兰英 突然从厕所跑出来,一边喊双良等一等,一边对金凤说:“嫂子,你一个人包饺子 吧,我也要去刨花生。” 兰英跳上三码车,向她摆了摆手,一口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白光,长长的 头发向她挥洒着无言的飘逸。 金凤觉得那种飘逸很美,但正因为美,她心里反而不得劲。 本来,双良一个人回来,与她本该是新婚一样的团聚,为什么中间偏偏夹着一 个兰英呢?芽兰英的长发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她剁着肉也在想她,包着饺子也在 想她。饺子整齐地放在用高粱尖做的锅盖上,放满一个锅盖,她忽然生出一个奇怪 的想法,到花生地看看他们,他们真的是在刨花生吗?芽她拍拍手上的面粉,就朝 外走,用锁子咔嚓锁住大门,望着晃荡的锁子,她犹豫了。 看什么呢?芽是去捉奸吗?芽她为自己脸红。 恰好真真从外面回来了。她让真真去花生地找爸爸和兰英,真真高兴地蹦跳着 去了。 她为自己这不错的主意偷偷发笑。 中午,双良开着三码车,载着三麻袋花生,花生上坐着兰英和真真,又说又笑 地回来了。她仔细看双良的脸色,见他面容红润,精神焕发,这是他过去每次回家 时的样子,而这回回来,却是头一回出现。她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双良一口吞 进一只饺子,连连说好吃,又把一只饺子夹起来,送进兰英的嘴里。望着兰英含着 饺子吸冷气,盯着兰英雪白的牙齿和红润的嘴唇一下一下地嚼饺子,双良竟忘记了 金凤和真真的存在,亲切地问兰英:“我们家乡的饺子,怎么样?芽” “好香?选” 双良又给兰英夹起饺子,兰英瞥了一眼金凤冷冷的脸,对双良说:“别贫气了, 我能夹。” 双良哈哈大笑。 金凤觉得那笑恶心。 双良说武汉的饭怎么甜、腻和腥,不如家乡的饭醇厚和咸淡可口;双良又说武 汉的人怎么骚和能吃苦,不如家乡的人宽厚和平淡;双良还说武汉的街怎么看都不 顺眼,老觉得心绪不宁,不如家乡的街顺眼,一闻土味,就宁静自如。双良滔滔不 绝地说,说了武汉好多的不是,兰英就跟他辩论起来,他们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 边吃边说。金凤端上一碗饺子,到街门口吃了。 邻居单玉香从街东头走了过来。金凤一瞧见她就想起身躲避,无奈单玉香连声 喊她,走到她跟前,悄悄说:“前晌我以为你跟双良在地刨花生,两个人亲亲密密, 还拉手呢。后来听俺老头子说,不是你,是双良带回来的那个狐狸精。俺老头子不 让我告诉你,可谁让咱俩好呢。” 金凤没有理她,径自回到了家,一进院子,又看见双良与兰英还在天南海北地 神侃。她又退回去了,退到院子与大街之间的小过道里。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空间变得很小,好像不是在自己的家里。心里产生了一种莫 名的恨,恨了一阵,又觉得可笑,谁也没有招惹自己啊。 她喜欢过黑夜,黑夜什么都消失在遥远的黑暗中,只有她与双良两个人在一起。 双良睡也罢,醒也罢,说话也罢,不说话也罢,始终在她的身边存在着。瞧着双良 回家以来日渐消瘦的面庞,她说:“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就不要再干了。” “我回来就是干活的,地里的活要干,床上的活也要干,哪一样活不干,我心 里也不舒服。” 她把头枕在双良的臂弯里,嗅着双良腋窝里散发的浓香的气息,喃喃地说: “告诉我,那个兰英到底是个什么人。 双良不耐烦地说:“不是早告诉你了吗?芽她是一个客户的女儿,得罪了她, 就等于得罪了一个大客户,武汉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她说:“她要真是这样,我就对她好;她要是一个勾引你的狐狸精,我就轰她 走。” 双良在她肚子上拧了一把:“要是她真的呆在咱家不走了,你会怎么样?芽” “她敢?选”她也在双良的肚子上拧了一把,“要是那样,我就死。” 双良双手把她搂在怀里,搂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让自己化成一股水,任双良使 劲地搂吧。这时,真的有一股水,凉凉地淌在她的脸上。她抬起眼,看见双良的泪 正在一滴滴地向下落。 “你怎么了?芽”她为双良抹泪。 双良放开她,趴在被子上呜呜痛哭。她坐起来,望着双良抖动的身子,听着他 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带有血丝的哭声,她感到床下的地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