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连枢坐到了炕上,看到刘金林忙上忙下地沏水,便说,金林,你们结婚都快 两年了吧?刘金林说,可不是嘛。王连枢说,谁毛病?刘金林想装糊涂,说,啥谁 毛病?王连枢说,你当我听不出你们两口子话背后的意思是吧?刘金林咬了下嘴唇 说,说出来不好意思。王连枢说,这可是大事儿。刘金林换了副颜面说,嗯,是大 事儿,正抓紧办着呢,可就是效果不好。王连枢问,咋回事儿?刘金林摸着茶杯沿 说,化验说我精子稀。王连枢说,咋样能整稠了?这不吃偏方呢嘛?刘金林骂道, 他妈牛卵子羊卵子猪鞭狗鞭的吃了不少,就差人卵子人鞭了。王连枢扑哧一声笑了 起来,说,那是啥偏方,那是管那玩意有劲儿的,能管精子稀稠?刘金林无可奈何 地说,偏方告诉这么吃嘛。王连枢收住了笑说,也许有道理,偏方治大病嘛。王连 枢站起来拍拍刘金林的肩膀说,可得当回事儿办呀,弟妹嚷两句就让她嚷两句,女 人家抱孩子心切,你要多多体谅才是。刘金林闷头坐在炕上看王连枢往外走,王连 枢回头说,我得去乡里看看姚乡长了,看有啥辙没有。王连枢和刘金林来到屋外, 看雷广富院子里的人已经走没了。王连枢咬牙切齿地说,雷广富你小子等着,看往 后我怎么收拾你。刘金林拥着王连枢说,得得得了,快别生这闲气了,办正事儿要 紧。 王连枢一拐进自家大门便去推窗台下的自行车准备上乡政府,刚把车梯子踢开, 王连枢的儿子王想成从屋里推门出来了。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用一双忧郁的眼睛看着 王连枢。王连枢看见儿子回来了,便把车梯子支起来说,回来了。王想成说,爸, 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屋?王连枢说,儿子,爸有事儿,过会儿就回来。说着王连枢 就又踢开了车梯子准备走。王想成说,爸,你回来了连屋都不进,你看我妈都病成 啥样子了。王连枢说,什么?你妈病了?王想成说你进屋看看去吧。王连枢支上车 子就进屋了。屋里有一股药味和腥味的混合味道。王连枢看见邢淑珍直挺挺地躺在 炕上,便说,你怎么了?王想成说,胃病,还拉痢疾。王想成接着又说,昨天晚上 我回来时,我妈正在地上打滚呢。王连枢一听儿子这话,眼眶便湿了,他俯下身对 邢淑珍说,淑珍,昨天晚上我有事儿,我不知道你病成这样。邢淑珍没睁开眼睛, 眼泪却挤开眼角滴在了枕头上,然后抽抽搭搭地说,连枢呀,我知道你忙,老有事 儿,你也知道我这老毛病了,若不是赶巧儿子昨晚回来取他用的东西,帮了我大忙, 恐怕今天早晨你见不着活的了。王连枢看了儿子一眼,王想成绞着手指头站在一边 说,爸,我妈吃的那饭你去闻闻,都一股馊味儿了,能不闹病吗?王连枢擦着邢淑 珍的眼泪说,淑珍,我告诉过你多少回了,别吃剩饭别吃剩饭,你就是不听。邢淑 珍睁开了眼睛,或许是看到了眼前有金星在乱蹦乱跳,紧接着又闭上了,说,我老 是做两个人的饭,等你回来吃,你不回来,剩下的饭又不能扔,只好吃它,就吃成 了这个样子。邢淑珍说着说着就要挣扎着起来上厕所。王连枢扶住邢淑珍对王想成 说,快给你妈拿便盆来。王想成端来便盆出去了。邢淑珍坐在便盆上,哭着说,王 连枢你说我容易吗?我这个人你都快忘了吧。王连枢听到邢淑珍的肚子一阵哗响之 后,说,我也是没辙呀,谁让我当了这个破村主任呢。邢淑珍说,你看人家四合屯 的王大刚,那村主任当得多自在,你再看看你。王连枢说,唉,没辙呀,人家有副 业跟着呢,咱有啥?咱两手一抓全是他妈空气。 王连枢给邢淑珍擦了屁股,把便盆拿到厕所倒了之后,便对西屋的儿子王想成 说,儿子,你晚回校一天行不?王想成抬起头,他看见自己父亲的白衬衣领口上有 一圈黑亮的污渍,说,爸,我不清楚你究竟在外面都忙些什么。我的学习你不管, 我妈病成这样你也不管,你——王连枢打断儿子的话说,去你妈的,你小崽子知道 什么,你必须下午等我回来再走。王连枢不容儿子分辩,甩下话骑车就走了。 王连枢一路把车子骑得磕磕绊绊,有好几次差点连人带车折进了路边的水沟。 田野里满目秋色,苞米茬高粱茬在秋阳下像一把把上了水锈的刺刀,戳戳点点着王 连枢灰暗的心情。王连枢想这村主任真的没办法再当下去了,老是这么拆东墙补西 墙,老是在被上面关注的同时又被上面遗忘,吃你喝你时你是村主任,不吃你喝你 时你就是大孙子了,这都什么事儿呢。 自行车叽里咕噜地驮着王连枢进了乡府大院。他迈下车子在天井里喘了一口长 气,借此稳定一下刚才的烦躁。他心想必须把自己的一肚子晦气撒在乡府的外面, 以便恢复到他先前非常自信的形象上来。待他调整好了自己之后,就径直敲开了姚 乡长的屋门。屋里有一个拖地的姑娘,王连枢认识她,是乡府的办事员吴小丽。王 连枢说,小吴,姚乡长呢?吴小丽专心地拖着地板,塞在耳朵里的MP3把吴小丽 的脸搞得挤眉弄眼。王连枢不得不连蹦带跳地躲着那肮脏的拖布,吴小丽拖了会儿 地,摘下耳机,板了一副面孔问,你找谁?王连枢说,姚乡长。吴小丽戴上耳机之 后说,在凤英饭店。王连枢看着吴小丽的冷漠,心想这小骚狐狸没少端我王连枢的 酒杯,有一次喝吐了我还给她捶背呢,她连这事儿都忘了,好嘛,现在冲我装大了, 我是你干爷爷。 王连枢来到了凤英饭店,他看到吧台上的电视里正放着一个金发女郎在海滩上 闲庭散步的画面,金发女郎穿着少得可怜的遮羞布在挺胸撅腚地做着各种煽情动作, 那动作就像电焊条的弧光,杀了王连枢的眼睛,王连枢就怔在了原地。音箱里的音 乐低徊,质感强烈,直往他的痒痒肉里钻。王连枢在这一刻里不得不承认自己见的 世面确实太少了,就这么几个初级的把式便把自己掀翻了,自己还有多少能耐水。 王连枢问吧台小姐,姚乡长在吗?吧台小姐问,你从哪儿来?你是什么人?你找姚 乡长干什么?没等王连枢回答,就听有人在叫他,王连枢回头一看,是张凤英。张 凤英说,哎王连枢。怎么你又来备席来了?王连枢连连摆手说,不不不,张凤英, 我在找姚乡长,听说姚乡长上这儿来了,我找他。张凤英说,好,你等一下,我告 诉他一声。说完张凤英就向一个包房里走去。不一会儿,张凤英站在门口冲王连枢 招手,王连枢就紧跟着过去了。 王连枢来到了包房,一桌子的酒菜面前就坐着姚乡长和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女人。 姚乡长看见王连枢进得门来,就张着两只油手喊王连枢坐。王连枢迟迟疑疑地刚坐 下来,就听姚乡长说,来来,我正想找你呢。我给你介绍一下,姚乡长指着里面坐 着的那个女人说,这位是咱乡的海外华侨爱新觉罗·娴碧女士。娴碧女士的曾祖父, 就是咱乡先前有名的贝勒爷。紧接着姚乡长又把王连枢介绍给了那个叫爱新觉罗· 娴碧的女人。姚乡长介绍完了之后,说,娴碧女士不远万里回到故乡,准备考察一 番,最近在咱乡走走看看,想上几个项目。姚乡长停顿了一下说,娴碧女士在你村 看了看,对你们村漫山遍野的沙棘树非常感兴趣,今天你来了,正好跟娴碧女士探 讨探讨有关这方面的事情。王连枢现在对什么事情也没有兴趣了,他只想问问种子 的事情怎么办了。王连枢刚要问,就听姚乡长说,来,娴碧女士,连枢,请允许为 我们的合作意向干杯。娴碧女士坐在一隅温柔地点了下头。王连枢则用手捂住杯说, 不不不,不行,早晨我不能喝酒。张凤英在一旁接过话笑着说,老同学,早晨怎么 不能喝酒,当村主任的还怕早晨喝酒。王连枢脸红脖子粗地说,早晨喝酒醉一天呀。 张凤英说,这话正相反,咱们姚乡长早晨喝酒一天醒,是吧姚乡长?姚乡长举着烟 抿着嘴角上的一丝笑说,这都是习惯,一个人一个习惯。我早晨不喝酒,这一天的 公就没法办,就迷迷糊糊的净出差。 王连枢被弄得挺尴尬,便强忍着把这杯酒喝了。喝完了酒,三人扯了一通有关 沙棘的事情,王连枢看着拉的话已经没完没了,就说,姚乡长,我的那两车种子的 事儿?姚乡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说,啊呀,你不提种子我都忘了,连枢呀, 你事儿闹大了,你们村有人写信告你了,那两车种子的事儿已经整明白了,不好办 了呀。王连枢一听便哭丧了脸,他瞥了瞥娴碧女士和站在身旁的张凤英,也不管好 意思不好意思了,低三下四地说,姚乡长,你可得拉我一把呀,要不今年我就栽在 种子上了。哪怕是罚点款把种子弄回来也行呀。姚乡长说,这事儿都捅到县上去了, 李副县长亲自过问了,听说检察机关也立案侦查了。这可咋办呀?王连枢已经满头 是汗了,上面的人我一个也不熟呀。姚乡长说,别着急,我找找李副县长和检察院 的老崔,看有没有这档子事儿。王连枢说,姚乡长就拜托你了,可要快呀,晚了就 不行了。姚乡长说,最迟四天。下午我和娴碧女士准备去省城签订一些有关投资方 面的文件,最迟四天。王连枢看看姚乡长,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完了,不能再呆下 去了,便站起来对娴碧女士说,爱新觉罗女士,热烈欢迎您到我村投资办厂。紧接 着又对姚乡长说,我得走了,我还有不少烂事儿跟着呢。说完王连枢就告辞走了, 王连枢走在走廊里,本来很美的柔灯这时打在了他的脸上,却把他弄得鬼一样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