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傻蛋管涝坝,主要是挡外队的牲口。牲口不像人,它只认一个理,就是渴了就 要喝,饿了就要吃,它才不管草是谁家的,水是谁家的。邻队的饲养员也很贼,他 们把牲口吆上来,人蹲在远远的树底下凉阴凉,牛群闻着水的味道,就争先恐后地 跑上来喝水。牛也确实渴急了,任傻蛋拿鞭子打,它们眼睛闭着往前冲,冲进涝坝, 钻进漫过脊梁的水中,连喝带尿。傻蛋看着看着,就心疼起来了,他不是心疼涝坝 水,而是心疼那些渴疯了的牛。 由于今年的枯水期比往年长出一个多月,水比油贵。各队虽然都有涝坝,公社 所在地的集镇上还有一个清朝时期屯兵挖下的涝坝,相当于一个小型水库那么大, 只不过水库是有进口也有出口,这个官涝坝却是个实屁眼,只有进口,没有出口, 因为它聚集的水不做灌溉之用,只供人畜饮用。 这涝坝水,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了,人在东边舀水,牛羊 或猪在西边喝水,光喝还不算,肚子胀了便腿一叉就尿起来。特别是猪,在涝坝里 打滚洗澡,立即,半个涝坝的水就浑浊了。就这样,跟着放猪的娃娃们渴急了,就 趴在另一边的涝坝沿上,直接把嘴对在水上,就吱吱吱地嘬起水来,外来的人真是 没眼望。 月亮村的食堂就办在涝坝南边的黄家院子里,是一个四合头的大院子,上百人 吃饭,这里取水近便。中午时分,特派员老熊将秦州歹老丁吆上来了,从队办公室 吆到食堂来吃饭。老熊是个大胖子,走起路来,肚子挺得老高。他肩上挎把王八匣 子,威风八面,见谁都狠瞪瞪的模样,没有人不怕他的。特派员老熊在铁柱、狗娃 的陪伴下,审问了一夜,事情已有了些眉目。他们打算吃完饭后,将秦州歹老丁往 镇上送,然后坐汽车押送到县上公安局。他们把秦州歹老丁安顿在涝坝沿上那棵大 榆树底下蹲着,从食堂拿来两个大刀把子(蒸馍)让他吃。特派员说:“只许你规 规矩矩,不准你乱说乱动。”秦州歹老丁脸冷冷地在吃刀把子,没说啥。 特派员由于胖,满脸的汗水往下淌,他要狗娃、铁柱换着吃饭,他就进食堂大 门吃午饭去了。秦州歹对着老熊的背影狠狠地剜了一眼。王英英被安排在食堂挑水, 她挑着扁担走出大门,看到老丁蹲在树下吃馍,心上一惊。她忙用勺子舀了水,送 到老丁跟前。老丁在接勺子的时候向英英嘀咕了些什么,别人没在意。在涝坝西面 看管涝坝的傻蛋,看得真真切切。你别看他傻里瓜叽的,可他还吃了点小醋,他立 即掉过脸去,眼闭得实实的再不看他们。 王英英和秦州歹老丁是在来新疆的路上相识的。崔寡妇将路费钱交到李大头老 婆手上,寄到民勤去。民勤县正发生粮荒。王英英家断顿已经好几天了,她巴不得 赶快逃出来,所以也不管未来的女婿是苕子瓜子,还是瞎子麻子,只要能奔出去, 奔上一碗饭就行了。王英英将路费揣到裤腰里,坐汽车到了酒泉。那时候走新疆的 人太多,挤得连火车也上不去。王英英遇上了人贩子,硬说王英英是他们的媳妇, 说是骗了财礼跑出来的,就将她撕扯着拉下火车。王英英没有别的办法,混身是嘴 也说不清,她只有哭的本事,哭的好癉惶啊!结果哭出来了一个小伙子,蹿上来, 二话没说,只两拳就将那两人打得趴在了地上。那小伙说:“这明明是我的女人, 怎么是你们的媳妇?好可恶!”那两个家伙一看人家的真男人来了,不赶快跑还等 啥呢?立即爬起来像兔子一样溜走了。王英英虽然得救了,可救与没救还是一个样, 两个“假”男人被打走了,却来了一个“真”男人,就更说不清楚了,心里怕得不 行,只说:“大哥,谢谢你,可我不知道怎么谢谢你呢?”那人说:“姑娘,你放 心,我说是你的男人,也是为了唬那两个人,不然,麻烦就多了。”两个人一交流, 原来都是奔西口外的人,就成了伴儿。那小伙是陇东秦州地界的人,虽然面黄肌瘦, 但显得精悍麻利。上火车时,人流拥挤得连车门都关不上,那小伙只轻轻一举,一 只手擎着英英的屁股,就从窗子送进去了,还没等英英立脚站稳,刹那间,那小伙 已立在她身后。王英英转身一看,惊得咋舌,这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啊!她心中萌 生了一番敬意和亲意。就这样,他俩一男一女互相照顾、互相帮助来到了月亮村。 那男人就是当地人称呼为“秦州歹瓜子”的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