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敦煌今晚对酒没兴趣,只想用酒来对付旷山?有夏小容在,拳头不好再动了, 灌他一下总还是无伤大雅的?“每人先来五瓶?”敦煌说? “五瓶?”旷山看看摆在他面前的五个瓶子,有点蒙,咬咬牙说:“好吧?” 他不打算在拳头之外再输一次? 开始敦煌一个劲儿地劝酒,他不想和对面的家伙多废话,早灌倒早完事?旷山 酒量不算太差,抵挡了一阵子就慢下来了?慢不是找借口推辞,而是止不住要说话? 敦煌能感觉他的舌头在一点点变大?舌头大了,目光就柔和了,慢慢就有了他乡遇 故知的表情?敦煌觉得旷山喝了酒虽然有点脸红脖粗,但看起来还真诚一点,比清 醒时抖着个傲慢的小胡子让人舒服点? “你是她干弟弟,所以你打我?” “你让她不高兴了?” “我他* 的还不高兴呢!我容易么,一天到晚东奔西跑,做梦都想着赚钱?发 财,想着在这鬼地方安身立命?” “那是你的事?她要回老家?” “回个屁老家!老家有金子还是有银子?我们都出来五年了,回得去吗?拿什 么回去?再说,我的事业刚开始,我得等着它发展?壮大?我要让别人知道,我旷 山混了几年还是弄出了点名堂!” 敦煌转着酒杯看旷山,用嘴角和鼻子在笑?就你!呵呵?喝酒? 旷山这次喝得爽快?“兄弟,”他把脑袋凑过来,右脚一抬,后跟踩到了凳子 边上?敦煌一看见他抖动的右脚尖,就觉得老家可能更适合他?“小容没跟你说? 我开了家光盘店,当然了,是跟朋友一起搞的?生意那个好啊,像你这样卖散碟的, 都去我那里进货?你说我能走么?经营一个店不容易,这是北京,不是咱们老家, 随便哪地方杵间屋子就能卖东西?你懂我的意思?” “不懂?” “你看,在这点上你们姐弟俩一样,一根筋?我跟小容说,我都做老板了,你 就是老板娘,咱别到处跑去卖碟,把店看好就成,钱别人会送上门来?她死活就是 不干,就想回老家?老公孩子热炕头,你说这不是小农思想么,小市民思想么!她 认为卷进了店里就出不来了,所以坚决不去,只有拿碟的时候才去?让她搭把手都 不干?小容她什么都好,就是在这点上不行,不能理解我?要是能干得了别的,光 盘她都不会卖?这不是要和我划清界限么!” “她急着回老家的原因你知道?” “不是说了嘛,小农思想?小市民思想在作怪?” “错!”敦煌说,恨不得把一整瓶酒都倒进旷山的酒杯里?“她是女人你想过 吗?二十八,奔三十了?说老就老了?她跟我说,你以为女人能有几个三十?她就 是想有个家,不想再漂了,有个孩子,把自己再实实在在地放下来?” “这还不是小市民思想!”旷山说,他用一大口酒继续表示自己的不屑,“我 拼命挣钱为什么?不就为了能让她有个安定的家,好生孩子,把自己放下来?” 敦煌说:“你是为自己?你敢说不是?” “天地良心!”旷山说了半截打住了,去拿刚烤好的羊肉串?羊肉串让他声音 变得含混,“是为自己,你是男人你就得干事情,我也没办法?你不想成功?你不 想在这他* 的首都混出个人样来?是,我有自己的想法,可你也不能说我做事业挣 钱跟她没关系啊?”他赌气似的连吃了三串,缓过劲来才说,“我要你一句实话, 兄弟,你是我,你回去还是不回去?” “如果光棍一条,我当然不回去?要是有小容,”敦煌踌躇半天,他看见旷山 一直盯着他喝完杯子里的酒,“我也不知道?” 旷山笑起来,“老弟,不行了吧?男人都他妈一路货,大哥别说二哥?” 敦煌对自己相当失望,也就是说,如果有了夏小容,他也不可能是想象中的自 己,而是另一个他* 的旷山?他看着旷山的那一撮小胡子得意地抖啊抖,真想上去 给揪下来?喝到最后,没把旷山放倒,敦煌自己倒醉了,出了门就撕心裂肺地吐, 酒肉?胆汁?鼻涕和眼泪都出来了?他让旷山先走?旷山走时跟他说,以后要碟, 直接去他店里拿? 敦煌在万泉河边上坐到后半夜才回地下室?三个研究生都睡着了,呼噜声磨牙 声此起彼伏?简单洗了洗,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半?醒来时看到哲学博士在翻他昨夜 随手扔在桌上的碟包,博士拿着一张毛片,对着包装纸上的丰乳肥臀直咽口水? “喜欢吗?”敦煌从床上坐起来,“喜欢就送给你?” 博士吓了一跳,丢烫山芋似的丢进背包里,尴尬地笑笑,“不喜欢?”接着满 怀幽怨地补充,“没地方看啊?” 敦煌也想,有个影碟机就好了?博士对敦煌的一大包碟很感兴趣,敦煌解释说, 认识一个卖碟的朋友,托付给他的,顺便帮着卖一点?那,你是卖盗版碟的了?哲 学博士眼白又出来了?敦煌说算是吧?他不相信博士用他的大眼白能做出好学问来? 敦煌认为给黄同学送《柏林苍穹下》的那天是他的好日子?黄同学那层楼住的 都是中文系和艺术系的硕士生,周围宿舍的人都围过来挑碟?他喜欢这些真正的研 究生们的慷慨,人手一台电脑,看碟方便,一买就是一堆,毛片也要?一个家伙写 小说,没女朋友,但是小说里要有床上戏,就把不同民族和人种的毛片分别买了一 张,观摩之用?除了预定的碟,敦煌在两个小时里卖掉了四十五张?但这样的大宗 买卖可遇不可求,所以还得照旧到处跑? 地下室条件差了点,不过还算便宜,用水用电都不要钱,敦煌也就懒得再折腾, 打算先住着,等钱挣得差不多了再去找个单间,顺便把电视和影碟机也买上?很多 碟要看?看了两本相关的书,对一般的艺术片都有兴趣了?一周住下来,敦煌接着 交了下一周的住宿费?还是卖碟,早出晚归,偶尔跟几个呆子扯几句谎,冒充玩艺 术的他觉得很有意思?甚至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坐在万泉河边的剃头老师傅的 大椅子上,剃了个光头? 光头让他觉得体重减轻不少,路跑得也轻快,一天跑了四个地方,回到地下室 已经晚上十一点?哲学博士劈头就问,见着我的手机没有?敦煌说没有?真没有? 博士又问?敦煌担心他耳朵不好,就对着他摇摇头? “出鬼了!妈的出鬼了!”博士说?他手机丢了,昨晚睡觉前放在桌上,早上 走得早,忘了拿,回来就不见了?“就四个人,还能有第九只手?” “鬼没出,人出了?”数学硕士面无表情地说,下巴拉得更长了? “一定是,”学英语的胖子表示肯定,“要不,报案吧?” 敦煌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发现他们三个都在看他,他往后跳了一步,坚决 支持报案?哲学博士打了110 ?他在电话里一遍遍重复,知人知面不知心?敦煌觉 得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屁话?他们四个被带到派出所隔离审问,审到他时已经凌晨 一点二十了?这之前他一直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对面两个女孩?她们也是来报案的, 丢的是钱,像他们一样住集体宿舍?普通话里一半是外地口音,两个口音显然不是 一个地方的,都穿低领的小衣服,挺着白花花的大胸脯,说话的时候直往敦煌这边 瞟?敦煌觉得半夜三更来这里,简直就是为了看那两个肉乎乎的姑娘? “哦,没看见,”警察有点累,点了一根烟,“听说你卖盗版光盘?那可是违 法的?” “我就是帮个忙,回去就还给朋友?我要考博士,真的,北大艺术系的博士?” “哦?博士?” “对,博士?那手机我真没看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出鬼了?” “对,出鬼了,”敦煌放松了一点,“他们说,出现第九只手了?” 警察笑起来,“你那盗版碟,小心点?我们要严打?” 那天晚上只审出一堆文字,手机依然下落不明?在哲学博士的强烈要求下,警 察还是说,今晚就算了吧,别弄得四邻不安,明天上午我们过去,就不信它飞了? 你们四个,上午十点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凌晨五点敦煌突然醒了,这在过去是没有过的?胖子和博士在打呼噜,瘦子偶 尔凄厉地磨牙,一到夜晚,他的嘴里就像关了只老鼠?门外走廊里的灯光照进来, 敦煌看见放在桌上的碟包,知道自己醒来的原因了?他谨慎地穿好衣服下了床,几 件多余的衣服塞进背包里,拎着包向外走,开门的时候顺手把洗漱用具也塞进去? 他们还在睡?敦煌关上门,觉得不辞而别颇为可疑,就写了张纸条插在门把手上: 偷手机烂手指,娶个老婆没屁眼? 还有两天租期才到,敦煌管不了那么多,四十块钱就四十块钱吧,总比所有碟 都被警察没收掉好?如果这些碟全被没收,他就相当于再次一穷二白地从里面出来? 敦煌是当天第一个到三角地找租房信息的人?早上七点半,他按提供的联系方 式给五个房东分别打了电话?第五个成功了?在蔚秀园,独立单间,每月四百块钱, 外加水电费五十,一共四百五?这个单间在三角地所有小广告提供的信息里,差不 多是最便宜的?房东是老太太,不到六十岁,打扮得还可以?自称退休之前曾是某 单位的党委书记?敦煌觉得有那么点意思,谁知道呢,没有人规定书记该长什么样? 但她的口臭让敦煌很失望?比口臭更失望的是房子,他没想到所谓的单间就是他身 后那间比他高不了一尺的小棚屋?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材料是单砖跑到顶,几块 楼板盖顶,再上面是弄成一面坡的石棉瓦,以便雨水顺利地不流到屋里?如果说这 也能叫房子,那真是建筑史上的奇迹?里面摆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还 有一个小书架,就没有了,有也摆不下?她分文不让? “我这可是单间,多安静?不是北大的学生我还不放心租呢?什么?不是?考 研的也行,早晚还不是嘛?” 单间?单间?敦煌这里拍拍那里打打,一不小心拽了灯绳,白灰粉刷过的墙壁 四下生辉?他突然觉得有一间自己的小屋有多好,他可以买电视,看碟,夜晚在北 京有了一块可以安心放置身体的地方,风吹不到雨打不着?还有,他不想继续忍受 房东的口臭?于是他说:“好吧?只有一个条件,房租一个月一个月付?我还在等 着家里寄钱来?” “也行,押一付一?” 押一付一敦煌懂,就是付这个月的,押着下个月的?她担心房客提前跑了,把 值钱东西啥的也顺手捎了?敦煌想,就这两件破玩意儿,还当宝贝,送人都寒碜? 他租下了,付了两个月的房租,挣的钱基本全光了?敦煌坐在床沿上感到了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