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陆家嘴站下车,钻出地铁站后令夏琦公感到一阵惶惑,他自忖是个老上海, 但看着宽阔的马路和稀奇古怪的标牌,觉得恍如置身外国,茫然不知如何才能在一 片树林一般的高楼间找到东方大厦。夏琦公定定神,看了看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东 方明珠电视塔和金茂大厦,据此判断了自己的方位,但他吃不准东方大厦是哪一幢 高楼。他看到有人扬手招车,于是也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他说去东方大厦,司 机开车就跑,拐个弯说到了。夏琦公付十元起步费时心里有点隐痛,早知这么近, 自己横竖摸得到的,他有的是时间。 找到了东方大厦,夏琦公觉得安心许多。他看了一会门庭,时间还早,没什么 人进出,保安还懒洋洋地站在旋转门里看着街景。夏琦公感到肚皮饿,但陆家嘴的 世纪大道不像他熟悉的七宝富强街,两头都看不到一处卖早点的。他退到路口问交 通协管员,往东走到崂山路上,才闻到了老百姓的生活气息,才吃到了他喜欢的生 煎馒头和咸豆浆。 夏琦公回到东方大厦时时间还很早,但已经有人出入旋转门了。他走进门庭时 被保安拦下盘问,他说找新东方文化传播公司,保安才挥手放行。夏琦公走到大堂 一边的铭牌栏寻找,看到新东方文化传播公司在18层,才放心地坐到大堂的沙发 上歇歇脚。 从八点半开始陆续有人上班,六辆电梯都挤得满满泼泼,到九点以后人流才疏 稀下来。夏琦公乘电梯来到18层,顺走廊兜了一圈,看到两扇明亮的玻璃门里, 照壁上镶嵌着新东方文化传播公司一排行书铜字。夏琦公推门走了进去,前台接待 员站起身,用悦耳的普通话问:“先生,您找谁?” “找贵公司的总经理。” “请问先生什么事,有预约吗?” “是业务上的事,但没有预约。” “对不起先生,总经理上午有工作会议,不接待客人。” “我可以等待。”夏琦公想了想说,“总经理忙,找高峰也行。” “高峰是谁?”接待员问。 夏琦公掏出印有高峰名字的名片。 接待员看了名片,走进去问了别人,出来说:“这个人以前在我们公司干过, 早不知到哪去了。” “他最近回来过吗?” “据我所知好像没有。” 夏琦公听接待员的语气不那么肯定,于是决定等待。他退回楼厅,从窗口眺望 黄浦江景色,看累了坐上钢折椅等待。 有人走出电梯,消失在走廊的转弯处。有人出来上厕所,又甩着湿手在过道里 抽烟。 夏琦公盯着明亮的玻璃门。总经理在召开业务会议,说他在北方被人绑架纯粹 就是鬼话。他打探到高峰确实在这儿干过时眼前浮现了一丝希望。他相信人的吹牛 都基于自己的经历,高峰在这儿干过,所以在名片上印上新东方公司,因为他知道 新东方的名气和业务范围,知道可以利用新东方的名气迷惑人。这种人发财后大都 会回一趟老单位炫耀,夏琦公等待的就是这种时机。 接待员从玻璃门后探视了一下。稍过一会,一位微胖的四十来岁的人出来吸烟。 夏琦公感到此人很留意地看了他几眼,原以为会搭话,不料中年人吸完烟又返回了 玻璃门内。夏琦公凭他的阅历感知此人就是新东方的老总。 楼厅墙上的石英钟指向了十二点,不少人拥进电梯,夏琦公想他们是用午餐去 了。一辆不锈钢餐车推出电梯,两个穿白褂子的人敲了下车帮,马上有人从各处出 来取盒饭,没一会,楼厅里飘满了饭菜香味。夏琦公也感到肚子饿,在他吃不准是 向餐车买饭还是下楼去吃饭时,前台接待员出来说老总可以接待他了。夏琦公原本 不抱奢望,现在忽然说要接见他了,倒不知这位老总是何意思。夏琦公随接待员穿 过一个个办公单元,走进挂有总经理标牌的房间,他发现果然是那位着意看他的中 年人。 “请问老先生贵姓?怎么称呼?”中年人问道。 “免贵姓夏。”夏琦公递上一张名片说。 中年人看了名片说:“夏姓在中国可是一个古老的姓氏,喔,夏先生是做古董 生意的。” “小店开在七宝,打发日子罢了。”夏琦公微笑说,“请教老总尊姓大名。” 中年人递上一张名片,夏琦公一看总经理姓李。 “听说七宝修复得很好,可是一直忙着,还没有去过,真是可惜了。”李总低 叹一声,看着夏琦公问,“听说你在打听高峰这个人?是为了买卖上的事?” 夏琦公点了点头说:“这位高峰前几天以李总在北方被人绑架为由和我做了笔 生电。” “喔,果然是这么回事。我们边吃边谈好么?”李总见夏琦公点了头,于是吩 咐端两份盒饭进来。 李总请夏琦公坐上沙发,在茶几上打开了饭盒,夏琦公于是把高峰怎么与人合 谋做局骗他二十万元的经过讲了一遍,又取出了红釉觯的照片。李总看了照片,起 身从大橱抽屉里取出一只红釉荸荠瓶,苦笑笑说:“他以十万元卖给我这只红釉瓶, 说是大清康熙朝的,不过用的是母亲患了癌症要开大刀的理由。后来我请人鉴定, 什么狗屁大清康熙的,不过是一只高仿的假古董罢了。” 夏琦公吃了一惊,想不到碰上了同样的受害者,诱饵居然也是红釉瓶。他问道 :“这高峰的搭档是否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上海人?” “是的。我在江湖上混了多年,自以为练得刀枪不入了,想不到听了一番花言 巧语,竟被他们迷惑住了。”李总感叹地说。 “李总,这高峰以前在贵公司是做什么的?”夏琦公问道。 “高峰以前是做平面设计的,很有创意,为公司拉来不少广告客户。”李总惋 惜地说,“收入达到每月五位数后,高峰不知怎么吸上了白粉,从此每况愈下,先 是不来上班,后来又辞职,现在竟沦落成为骗子。” “他在公司留有地址么?”夏琦公又问。 “这种人居无定所,留下的地址也靠不住。”李总又苦笑笑说,“我知道红釉 瓶是假古董后曾按他留下的地址去找过,可房东说早搬走了。” 夏琦公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章宝麟打来,说有重要的事情通报商量,叫夏琦公 快回七宝。 夏琦公返回富强街时,章宝麟坐在博雅堂里饮茶,夏小阳正陪着他讲话。 “调查得怎样?有点眉目否?”章宝麟握住夏琦公的手问道。 “人是访着了,但鬼影子没见着一个。”夏琦公说,“你打来手机时,我正好 在新东方文化传播公司。高峰曾在那儿干过,辞职后与廖鸿海设局,也以十万元卖 给新东方的老板一只红釉荸荠瓶,说是大清康熙年间的祭红器。” “专门用红釉瓶骗人,这说明廖鸿海曾经吃过红釉瓶的亏,吃亏以后下力气弄 通了祭红豇豆红郎窑红等等的红釉瓷,但他不走专家路线而沦为骗子,真是作孽!” 章宝麟问道,“事发至今有十来天了吧?” “到今日已十一天了。”夏小阳从旁说道。 “说十日来赎显然已不可能了。到半个月的话你有何打算?”章宝麟问道。 “我还没有想好,总归是在店里候着啰。”夏琦公无可奈何地说。 “干等不济事,要想办法把两个骗子钓出来。”章宝麟看着条案上的两只红釉 瓶说。 “怎么钓?章先生快讲。”夏琦公一下吊起了精神。 “上次我们分析,两个骗子得手后恐怕还有阴谋,说不准还看上了博雅堂,不 是廖鸿海这小子来七宝探明的情况,就是七宝一定有内奸或是你们的仇人,及时把 旅游节上赚了钱的信息透给了他们。我们要利用骗子盯上博雅堂的心理,也来设个 局让他们上当。”章宝麟笑了下说,“这主意是钱老先生出的。他知道夏公蒙受了 损失,说在外云游时听人家讲过这么个故事。清朝末年,两个装成落难公子的骗子 押给一位老官僚一张宋代刘松年的《秋山行旅图》,也说是为老母亲治急病筹钱, 也说过十天半个月来赎还。过了期限不见有人来赎,老官僚以为捡着了便宜,约了 亲朋好友到府上赏画。有明眼人指出那张画是赝品,顿时把主人的颜面都扫尽了。 老官僚在床上躺了两天,到第三天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让家里会画画的塾 师临了一张《秋山行旅图》,又召集亲朋好友一聚,当众烧毁了临的那张。消息果 然传到了骗子耳中,他们带着银票来赎画,说拿不出画就按多少万两银子的市价作 赔。老官僚交出原画拿回了银票,又把两个骗子送交了官府。钱老建议红釉瓶的事 可否按此一试,说只要仿制两只一模一样的红釉觯,也装成气绝吞声的样子请古玩 界的朋友们聚一聚,当众将红釉瓶打碎,把两个骗子钓出来。” “这办法倒是值得一试,可是到哪里去仿制两只一模一样的红釉觯呢?”夏琦 公皱起了眉头。 “钱老说景德镇有人专烧高仿瓷,任何朝代的任何器物都能烧得活脱一样。只 是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走漏了半点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