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在我到县里挂职的第二年,有一次省绿化委员会来了急件,要求各县上报近 年来的绿化情况,随通知附有详细的统计表,七天内必须填好上报。当时,宋书记 去中央党校学习,刘县长患病到上海检查去了,家里的工作临时由我主持。由于事 情很急,我便打电话找老范,老范下乡去了,钱副主任闻召匆匆赶来。钱副主任就 是原先会计科的小钱,老范当主任不久便把他提了上来。钱主任看了通知和报表就 皱起眉头抱怨起来,他说这表怎么报啊?内容这么细,每年种了多少树,还有树的 种类、分布等等,县里过去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统计,无从下手啊。我说,那就赶紧 通知各乡镇,让他们抓紧摸查上报。可小钱挺为难地说,七天时间怕是来不及啊。 听他这样一说,我也有些急了,抓起电话就拨通了老范的手机。老范显然喝了不少 酒,说话时舌头有些发硬,不大灵便的样子。 我说老范,你又喝多了吧?老范说没喝多,才小一斤的样子。我说这还不多啊, 你都快成酒桶了。老范哈哈地笑起来,他说下边这帮伙计你也知道,不喝他们能放 过我吗?我一听便笑了,老范说的倒是实情。这帮乡镇干部喝起酒来个个生猛无比, 每回下乡我最发怵的就是吃饭,不知要说多少废话,并把随身携带的胃药挨个展示 方可勉强过关。我说老范啊,酒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有个急事马上要办。老范说 啥事啊,我便把绿化委的急件说了一遍,老范听了并没有像钱主任那样感到棘手, 一副不大当回事的口吻说,我知道了,我今晚就赶回来。我强调说只有七天时间啊。 老范说没问题,要不了七天。我听他挺有把握的样子,便说那这事就交给你了。老 范说没问题,你就请放心吧。 果然,没出三天,老范的报告和统计就弄好了,送到了我的案头上。我一看, 统计搞得很详细,各类数据也煞有介事,很精确的样子,可以看出县里这些年的绿 化工作是逐年提高,成效显著。我不禁心生疑惑,问老范说,你这数据咋来的?老 范笑了起来,他说还能咋来啊,毛估估呗。我一愣,说这样怕不好吧。老范说没事 的,以前也都这么弄的。看我不放心的样子,他又安慰道,你一直在上边工作,下 边有些事你不清楚。这种事认真不得。要都那么认真,就啥事也别干了。我说上边 万一查起来怎么办?老范笑了,查啥查啊?查得过来吗?这么说吧,这些年各地上 报的绿化数字如果累计起来,怕是要绕地球好几圈喽,可实际情况呢?大家都模糊, 我们是这样,别的县也一样,上边心里也清楚,就这么回事吧。“国情嘛!”说到 这里,他咧开厚厚的嘴唇,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材料就这么报上去了,可谁也没想到随后却惹来了一桩大麻烦,就连老范也始 料不及。那是半个月后的一天,省政府办公厅突然来电话,说是要在松县召开一次 全省绿化工作现场会,各地市、县均派人参加,到时还将安排进行实地考察。我一 听便慌了神,责怪老范把事情搞糟了。“你瞧瞧,成绩肯定说大了,”我埋怨道, “这下好了,看你咋收拾吧!”老范却感到挺纳闷,他说:“不可能啊,成绩方面 我是留有充分余地的。”他还说,这事填表前,他就考虑到了,不能太突出,也不 能太落后。“太突出了,别人不信;太落后了,对县里的形象也不好。”老范解释 说,为此他还动了一番脑筋,专门给南边的几个绿化先进县打过电话,我们报的数 字都是在他们的基础上有所酌减的。“这就怪了!”听老范这样一说,我心里也犯 起了嘀咕。当天晚上,我打电话找到了省政府办公厅三处的齐处长。齐处长原在报 社工作,我俩关系很熟,无话不说。“这事是洪秘书长定的。”齐处长很快就把事 搞清楚了。第二天,他给我回电话说,原先绿化委的意见是,现场会最好在南边的 几个县中找一个,可洪秘书长却说我看松县不错,这里基础差,进步却不小,有代 表性啊,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一听便叫苦不迭,问齐处长说能不能更改了, 齐处长说你老兄别搞笑了,通知都发下去了。 放下电话后,我真有些不知所措了。稍稍冷静下来,想到这事应该向宋书记报 告,于是便给中央党校打了电话。宋书记接了电话,反应相当平静。到底是老县委 书记了,经见得多了,他不慌不忙地说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全力以赴把会开好吧。 他提醒我说有事要多和在家的领导商量,包括老范他们。“玉东同志,”他叫着我 的名字说,“你多辛苦了。这事关系到松县的形象问题,因此现场会只能开好,不 能开坏。”第二天,我便召集有关方面开起了紧急会议。会上提出了几套方案,其 中老范的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老范的方案概括起来八个字,即“扬长避短, 避实就虚”。具体说,就是把现场会放到黄堂乡去开。松县的绿化状况总体来说比 较落后,但靠着大青江的黄堂乡却一枝独秀。这里有山有水,人称小江南,绿化程 度就是与江南的几个县相比也弱不到哪里。“以点代面,一俊遮百丑嘛,”老范的 主张还是极有说服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