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熊不冬眠,活蹦乱跳,巴安常就把它抱到山洞里冻了一夜,冻硬了,放到一 个树洞里,用石头堵上。到了春天也就是两个月后,巴安常扒开树洞一看,小熊还 在,不是骨渣子,是骨架子,活的,能走动。 原来,熊冬眠是不吃东西的,可要舔脚掌,靠舔脚掌活,特别是前右掌。熊舔 掌子,舔一口可以管三天。所以熊掌特别是前右掌值钱,特别好吃。小熊也舔了小 掌子,可惜是饥饿状态强行冬眠的,这就快到了死亡边缘。可春天来了,食物来了, 竹笋啊漫山遍野都是,还有菌子,什么松菌、鸡油菌、牛肝菌、刷子菌,小熊吃了, 又成小熊了,骨架子变滋润了。 小熊给他捂脚,小熊就是只小狗。大家都爱小熊,小熊成了巴安常同伐木队其 他人交流的纽带、中间人。逗熊就要跟巴安常说话,比如它吃了吗?吃的什么?你 把它头上顶着等等。巴安常也得回答,说不咬人的,它很乖,它在外头你们别关着 门了让它进不来。 小熊上了链子。 因为它的指甲越长越尖,牙齿越长越厉,口涎腥臭,拉屎不讲地方,会突然吓 人,亲热时会让你疼痛。 巴安常他爹就提醒说快交给厨房师傅打牙祭,熊是要伤人的。 熊大概在三十斤的时候。因连日暴雨,山上的木头运不出去,山下的粮食拉不 进来。没吃的,伐木队就与巴安常商量好了,把熊杀了吃。跟巴安常商量,这是把 他当人,巴安常就同意了,好像给大伙带来高兴的事,他还是很愿意的。 队里要巴安常去杀,巴安常先是坚决不肯——大家可以理解,自己养大的,自 己杀,不好下手。可后来还是接受了领导的指令,接过了他们的镐头。 他给熊吃了一顿好的,还吃了野蜂蜜,准备照熊头去敲。他以为熊会跑的,可 那熊没跑,只是眼里泪汪汪地用两只前掌蒙着自己的眼睛,一动不动。 这时,大家看到巴安常就住了手,镐头停在空中,许久,突然像一只野物“嗷 ——”地嗥叫一声,丢下那把镐,就往外跑去。 巴安常跑到林子里,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号啕大哭,扯着自己的头发,捶树, 跺脚。 这熊怪哩,知道自己是要被主人打死的,就蒙上眼睛让他打,也不跑。就这一 下,让巴安常良心发现,又给熊留了条活路,死里逃生。 米小顺是队里最小的,有一天给了半碗饭让熊吃。到了下一顿时,平常不与小 顺搭讪的巴安常偷偷把小顺叫了。小顺不知何事,跟着巴安常走。巴安常把他带到 工棚里,从黑咕隆咚的床底下拖出泡菜坛子,打开锁,打开盖,搛出一碗黄澄澄、 香喷喷的泡菜,让他吃。 米小顺以太阳从西边出的惊诧去吃巴安常的泡菜。他看见巴安常向他笑着,没 了敌意。米小顺就明白了,因为他给了小熊东西吃,小熊是巴安常的。其实米小顺 那天是肚子不舒服,吃不下,就这么给小熊吃了。 慢慢地大家都你一口我一口给小熊吃,总不能叫它饿死吧。慢慢地巴安常便接 别人给他的纸烟了。过去巴安常是不接别人敬的烟的,生怕欠了别人的情,这样别 人也就堂而皇之地占不到他一点便宜。而现在,他有时抽烟时就把那个铜烟嘴用衣 角慎重地一揩,递给人家说:“抽一口我这个。”大家当然不会抽他那呛得人要死 的蓝花烟,不过也有人冒险一试,说:“好,好烟,好烟。”他就会很得意地说: “我爹烤的,咱们村里就我爹烤得最好。” 可有一天熊将人抓伤了。是一个姓黄的,姓黄的吃着包谷走着,冷不丁被人抓 去了手上的包谷,手还生疼,再一细看,手上揭了一层皮,那皮已经到熊的嘴里了。 黄工人气愤难忍,操起一根大棒就朝熊劈头打去。熊在铁链里左跳右跳,号叫不已。 棒子上的枝疖把熊拉开了几道口子,血淌淌的,头上也打开了花,一只眼睛都快打 瞎了,眼皮子龇翻着。 熊呜呜地哭,巴安常还得赔医疗费。他爹打猎途中来到队里,看到熊还没打死 且闯了祸,就要用枪崩了。巴安常说不,他会处理的。他爹就说赶快处理。巴安常 拖不过去了,就搞了一些羊角七,准备泡了酒给它喝。这羊角七是治大风湿的特效 药,与螃蟹七、田三七等用碓舂了泡酒忒灵。所谓大风湿就是瘫痪病人。但羊角七 又是大毒之药,用重了,就会出事;没病的人若喝了这种药酒,身上的肉就会看着 看着一块块裂开,最后全身肌肉炸裂而死。 这熊已经能喝酒了。伐木队在高寒山上伐木,百无聊赖,每个人都学会了喝酒, 就逗弄小熊给它灌酒,一来二去,熊也跟人一样,会喝酒了。 那天巴安常给小熊灌了一碗浓酽酽的羊角七酒,就是一碗毒药。大家就站得远 远的,准备看它的皮肉噼噼啪啪地炸裂开来,像放鞭炮一样的。可是等了半天,没 有。那小熊已经解了铁链,巴安常想让它死得舒坦一些。小熊喝完酒,摇摇晃晃地 走了一圈,没倒,没异常。又走了一圈,还打着响亮的酒嗝,就像个从餐馆里走出 来的领导一样,平安无事,一身黑缎子皮毛在阳光下漾动,蓊蓊闪闪的不晓得有多 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