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霍品进屋,吴老三两口子同时站起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霍品再次当选, 第二天吴老三便给霍品道歉,说那天喝多了,让霍品别计较,还说他投了霍品一票。 霍品挖苦,这么说我欠你的情了?怎么个还法?请你喝酒?吴老三忙说,我请霍村 长喝酒。从此,吴老三三天两头请霍品,霍品当然不会去。一年也没把霍品请去, 现在霍品竟然主动上门。吴老三斥责女人,呆头呆脑的,倒水呀。吴老三声音嘶哑, 目光却凶。其实吴老三脑瓜蛮活络,只是嗜酒如命,毁了自己,也害了别人。那次 出车祸就是酒后驾驶,一位搭车的老汉摔出几米远,当场身亡。看病,赔偿,踢光 了家底,还背了外债。 霍品和吴老三说了两句,闻得一股菜香,问,还没吃饭?吴老三神色带了些兴 奋,霍村长是稀客,上门不容易呀。霍品明白过来,正色道,我不是来喝酒的,我 还有事。吴老三生怕霍品跑了,堵在门口,喝一点点,就一点点。转眼,吴老三女 人已把酒菜摆上。霍品推托,吴老三说,霍村长怕啥?我不会下毒。霍品说,说好 了,就一点儿。吴老三说,多了我也不敢呀。 一喝上吴老三就控制不住了,一口一杯。霍品见吴老三女人神情紧张,让她把 酒瓶拿走,今儿就到这儿。霍品提出湖边土地的承包,吴老三和女人面面相觑一会 儿,问,听说有人要把鸡心湖买了,这么说是真的?霍品纠正,不是买,是承包, 三十年期限,三十年后还是黄村的。吴老三说,还不一个样,没准三十年就成了他 自己的,这老板也邪了,干吗还要承包湖边的地呢?霍品说,搞旅游,光有一片湖 不行。吴老三问,一亩给多少承包费?霍品说,三十。吴老三又问,一次结?霍品 顿了顿说,一年一付。吴老三骂,这老板也太欺负人,凭什么来黄村占便宜?霍品 说,这得从大局出发,鸡心湖开发对黄村是有好处的。霍品把吴石的话照搬过来。 吴老三说,不划算呀,我八亩菜地,每年怎么也得收入几千块,让给他,才两百四 十块钱,这点钱连吃粮都买不回来。霍村长,我还欠一屁股债,就指望种菜还呢, 承包了,谁替我还债?吴老三说的是实情,其实霍品何尝不知?可吴石催得紧,顺 着吴石,只能牺牲吴老三之类。这些话霍品不能说,只说是上面的意思,并提出在 别处划一块地给他。吴老三说,地和地能一样?霍品明白吴老三的意思,一块好菜 地几年才能养出来。这么做对吴老三不公平,可既然说出来了,就不能把话收回去。 霍品说,已经定了,你不同意怕是不行。吴老三问,没法改了?吴老三身子前倾, 脖子伸得格外长,如一只待宰的羊。霍品第一次看见吴老三可怜兮兮的样子,被派 出所铐了也没这样。霍品觉得自己的心开始融化,已经有了水迹,可他最终控制住 自己,硬了声音道,不能改了。吴老三不死心,我要是不同意呢?霍品反问,由你 吗? 吴老三女人哭了。先是一绺细细的水,很快便成了挟带着泥沙和石块的洪水。 吴老三骂,嚎啥丧?老子还没死!吴老三女人想压制,嘴巴闭住,声音却从鼻腔往 外喷,鼻孔大张。吴老三不敢和霍品撒火,只好借女人出气。 霍品站起来,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吴老三喊住霍品,霍村长,我想再问问,我不同意,是不是要坐牢? 霍品觉到吴老三言语的冷硬,停了停说就算让你种,你的菜怕也要变成一堆垃 圾。 吴老三说,变成屎我也不怕。 霍品问,这么说,你就是不同意了? 吴老三没有马上回答,迎视着霍品,目光红得怕人,似乎要把霍品吃掉。霍品 轻轻笑笑,吴老三的目光突然凉下去,一根根折弯。吴老三说,我不甘心啊。 霍品说,我再和上面争取点补偿。 吴老三说,霍村长,我不怕上面,上面能把我怎样?顶塌天就是坐牢。我…… 你说话了,我听你的。吴老三终于掂量出来,和霍品顶是没有好结果的。霍品说出 来,自然有招数让他服。他对抗不了霍品,就像霍品对抗不了吴石一样。这种时候, 吴老三没忘向霍品卖好,不就是证明吗?吴老三的恭顺其实是无奈。 霍品把吴老三搞定,却没一点儿喜悦。 黄村的夜晚是宁静的,偶有一两声狗吠。对霍品来说,白天和夜晚没什么区别, 旮旮旯旯都熟悉。他的脚踢到一块石头,估摸鸡蛋大,石块在地面划出声响。霍品 没有直着走,他寻到石块,又踢了一脚。霍品知道自己在踢石块,可不知干吗要和 石块过不去,踢出去就觉得舒服一些。就这样,他一直把石块踢到黄棒子门口。 黄棒子的屋和夜晚一个颜色,霍品喊了两声,没人应。他推推,门开了,伸进 头喊,黄棒子,开灯!没有声音,这家伙又去瞎逛了。黄棒子从来不锁门,他不用 担心丢东西,实在是没东西可丢。霍品正要离开,忽然闻见一股腥味。再嗅嗅,确 信了自己的感觉。霍品摸了一会儿,找到灯绳。突然一亮,霍品的眼睛竟然发黑, 但还是一眼瞅见散在地上的鸡毛。揭开锅盖,腥臭直冲鼻孔。水面上依然漂着鸡毛。 霍品骂声娘,把锅盖住。屋内尚有烟气,黄棒子肯定没走远。霍品拉灭灯,决定守 株待兔。 仅一会儿,霍品就适应了屋内的气味。霍品觉出哪些地方不对,想想,赶紧拉 着灯。是的,没找见鸡的影子。黄棒子肯定没来得及煮,可鸡到哪儿去了?黄棒子 听到他的声音躲了?偷鸡是黄棒子的老毛病,霍品收拾过他一次,黄棒子收敛不少。 霍品对黄棒子恩威并施,平时没少照顾他。黄棒子没的吃就找霍品,霍品损他,却 不缺他食粮。咋也不能饿死人呀——当然,霍品清楚黄棒子饿不死。黄棒子没钱交 电费,被掐了电,霍品和电工打招呼,电就接上了。霍品有自己的考虑,有个灯, 黄棒子还能在屋里待会儿,黑灯瞎火的,他该整夜瞎逛了,那就真是祸害了。他虽 然怕霍品,可精力过剩,难免搞出点儿什么。 霍品没想到黄棒子又犯了毛病。 站了很久,黄棒子依然没露面。霍品骂声娘,离开。谁知道黄棒子会不会逛一 夜?霍品脑里闪出二丫痴痴的样子。这家伙该不会……心顿时沉甸甸的。 霍品问赵翠兰有人找他没,赵翠兰说没有。霍品纳闷,丢了鸡该有人告状才对。 第二天,霍品把黄棒子堵在被窝里。黄棒子边打哈欠边揉发红的眼睛,黄村长, 我正做梦入洞房呢,你再晚来半小时,我的好事就成了。霍品喝道,你还扯白皮! 黄棒子马上正经了,看着霍品说,我没干犯法的事呀。霍品问,地上的鸡毛是怎么 回事?黄棒子顿时慌了,你来过?霍品冷笑,你还想赖?黄棒子露了怯,却咬定没 偷,说谁家丢鸡,他就剁只手给他。轮到霍品犯怔了,如果黄棒子偷了,没这么气 冲。霍品盯住他,问,鸡毛是怎么回事?黄棒子说,反正我没偷。霍品突然想到什 么,问,你从别村偷的?黄棒子嘻嘻笑,兔子不吃窝边草嘛。霍品骂,狗日的,越 偷越胆大了,你以为去别处偷我就管不住你了?黄棒子小声道,别的村也不行?霍 品说,不行!黄棒子说,我改,我改!霍品问鸡哪儿去了,黄棒子犹豫一下,说拿 饭馆换钱了。 霍品训了几句,忽然说,湖边的地别种了,你这号人占着也是浪费。 黄棒子紧张了,好歹打点儿粮,不种我吃啥呀。 霍品说,我替你承包出去,到时候自会给你钱。 黄棒子嘿嘿几声,你就是为这事找我吧? 霍品问,怎么,不愿意? 黄棒子说,愿意,我的事你做主。 霍品说,就这么定了。你长记性啊,别给我惹麻烦。 黄棒子说,一定一定。 黄棒子比吴老三还容易搞定。湖边土地的户主虽有七八家,有一半在外打工, 目前种的只有四户:吴老三、黄棒子、大牛和黄毛。这四户同意承包,难题就解决 了。可霍品也知道。剩下的两户有点儿麻烦。哑女和黄毛毕竟不是吴老三和黄棒子, 吴老三和黄棒子怕霍品,但哑女和黄毛不会。相反,霍品倒有点儿怕他们,尤其是 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