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因为美貌,娃娃向来就是男人追逐的对象。上大学第二年,因为是学校的乐队 成员,被请去参加一个公司庆典演出。许多女孩子中,赶来剪彩的总公司的老板王 凯居然一眼就看上了她,并一直难忘。王凯是一位领导的公子,大院子弟,虽然也 是仰仗父辈的庇护才有了风生水起的事业,但良好的教育让他看着,除去个头儿矮 点儿,长相斯文舒服,更像个儒雅书生。人近中年的他早有家室,自是门当户对的 父辈要约,婚姻生活味同嚼蜡,早无滋味。两口子各管一摊儿,除了名分和利益, 他们早已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倾心于娃娃,还不单纯为美貌,在商场历练多年,阅 女无数,仅凭美貌是无法征服他的,他更喜欢娃娃身上的安静和干净。 王凯追求娃娃的方式也与那些游走欢场的老板不同。他不疾不徐,相当有耐心。 也不会靠财物来打动收买。只是有时间就来看看娃娃,买些贴心但并不昂贵的小零 食。带她到校外改善改善伙食,都知道学校的食堂既没有油水还刮油。饭馆不大, 却都是些口味好、风味浓厚的家常菜馆,从不和娃娃出入高档饭店。陪娃娃上个影 院,看个演出,和娃娃一起充当粉丝,一样大呼小叫。对娃娃的学业无比关心,一 次娃娃要参加校园大赛,手头的参考资料不够,他就到处找人给娃娃把书凑齐,比 赛当天专程从外地坐飞机赶回来,拉了一千朋友充当亲友团,让娃娃觉得特有面子。 参加完比赛,又悄悄赶回去。这些刻意的事,王凯从来不对娃娃过多表白,表现随 意。娃娃总是在过后无意中了解到真相,感动就不必说了。总之,他把分寸掌握得 特别好,不会让娃娃有更多的心理负担,拒绝接受。还有一点最让娃娃满意,就是 大部分活动,王凯从不拒绝丹娜的加入,这让娃娃特别放松,也让丹娜很快接受了 王凯,并成为他最坚定的支持者。 一晃几年过去了,王凯是娃娃生活中一个重要的人,不管遇到什么烦恼什么问 题,除了丹娜,王凯是她第二个倾诉对象。王凯总是静静地听,从不打断,或者还 以她宽厚宠溺的笑容和安慰。当然,有些需要借助外力解决的麻烦,他总是一声不 吭帮娃娃消化掉。所以,娃娃常常觉得自己很幸福,有像姐姐一般照顾自己的丹娜, 还有一个兄长亲人般的王凯,为此,她挺知足。 对感情上的事,娃娃开化晚。这可能和家庭经历有关。娃娃的父母虽然有娃娃 和她姐姐一对姊妹花,但是感情并不和睦。她父亲很早就有了相好的,并在她十岁 的时候,带着相好的离家出走了。虽然没有离婚,却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母女三 人是艰难度日,原本漂亮的母亲得了一身的病,没几年就苍老枯瘦走了形。姐姐为 了减轻家中负担,初中毕业投奔了父亲,父亲为了让女儿跟自己,许诺为姐姐找工 作。姐姐走后,母亲的病似又重了几分。娃娃的成绩本可以上更好的学校,但是因 为这所学校不用交学费,还另有生活补贴,娃娃才选择了自己并不喜欢的护士职业。 所以,她对男人不信任。 一晃几年过去了,王凯的意思娃娃不是不了解,但她不愿意打破心中那块平衡, 她没有想过要和他有怎样的发展。无论在学校还是单位,追求她的人挺多,她却从 不走这根筋,准确地说是还没有人能牵动她的心吧。在那些异性眼中,娃娃属于冷 冷的,焐不热的女孩子。 娃娃只轻描淡写地把出国交流吹了的事和王凯说了,但并未说出其中原因。王 凯对她是存了私心的,当然也不希望娃娃出国,也算遂了心愿。但这事儿对娃娃的 打击却是空前的,一为人情,二为前途。 我们两个失意的人骤然间亲热起来,聚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因为除了上班,我 们不用再报什么补习班,也不用钻什么图书馆。我们开始尝试用酒来麻醉自己,但 我们不爱待在宿舍喝闷酒,而是在夜幕降临后,不远万里地光顾这个城市的各种酒 吧。无辜的丹娜很喜欢我们三个在一起疯玩的热闹,尽管她对我们两个曾经那样上 进自负的人糜败的这么迅速非常不解,她对生活一向乐观。但她从来不干涉我们, 除了充当我们的快乐果,还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贴心照顾我们,我们醉着的时 候,她永远保持清醒。问她为什么,她点着我和娃娃的额头说,我醉了,谁送你们 回家啊?这就是我们不得不爱她的原因。 一度,我对酒吧热爱得不得了。我们啜着科罗娜偶尔也来杯血红玛丽装装女人 样,玩骰子逗逗酒,和驻场的乐队开开无伤风雅的玩笑。酒吧是男人女人找感觉的 地盘,像我们这么纯粹的女人组合不多,我们却很自得其乐,酒精也让我们释放得 淋漓尽致,无所顾忌的笑声常让周围侧目,我们才不管。我们常以看见书上描述的, 东方泛起鱼肚白才回家为尽兴。我最爱的是老船长酒吧,仅仅因为午夜里必须放送 的一首迈克尔·杰克逊的《YOU ARE NOT A_ LONE 》(你并不孤单),这是迈克尔 为数不多的慢歌中的一首,听了就会有一种舒服的伤感,一种曲终人散的惆怅。 也就是在酒吧里,我和娃娃达成了共识:找关系。通过关系,她要改变职业。 而我想要遇到伯乐。恃才傲物,成为那时的我们显著标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我们就受不了了。 这样频游夜店的坏处,对有着刻板上班时间限定的我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不堪重 负。上班的状态堪称委靡,写的材料也有了被领导打回来重写的先例,科长看我的 眼神越来越不友好。我也为这种虚假快乐背后的空虚而惭愧。 娃娃也烦。娃娃本来和单位的人交往就不多,交流那事泡汤后,她更是独来独 往。原来下班后,她去参加各种学习班,现在她下班就是无影无踪,除了回宿舍休 息,她基本不和同事照面。娃娃漂亮也会穿衣,尽管不是刻意打扮,但什么不起眼 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有大牌的气势,所以总是给人考究的感觉。于是,她周围的闲 话就多了,生活作风就成了问题,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严重的。娃娃虽觉委屈, 却懒得解释。 一向好脾气的王凯也对她有了不满,泡夜可不是好女孩儿该做的,可他的身份 又没有道理管娃娃,就采用了冷处理,娃娃也不示弱,有好一阵不联系了。可几年 的习惯使然,让她根本舍不下,她也说不清楚对王凯是什么情感。总之就是烦。 那天晚上,我和娃娃聊了很久。我和丹娜挤在一张床上,耳边是她均匀而满足 的呼吸声。 不能这么瞎乐瞎玩了,像世纪末的狂欢,让人不踏实。 其实我心里特慌,还是干点儿有意义有成果的事吧! 话题又回到了找关系找出路上。可我们一样,她不想找王凯,我也不会对方琳 开口。她出于自尊,而我除了尊严放不下,对方琳我也一点儿没有把握。 商量的结果就是打开社交圈,有目的地交往。在医院这个地方,我们的耳朵里 都没少灌过,谁谁认识的什么人,帮谁谁办成了调动,上学,评职称,等等。以前 因为不屑,也没有好好琢磨过这些。 系统的各个部门机关经常会有一些接待活动,大机关的人在人前总是显得有暮 气,而接待活动难免需要安排个饭局唱个歌跳个舞什么的,营造好轻松氛围是关键。 所以有的单位就找到下属医院,因为女孩子多嘛!半公半私地请些来办接待,这基 本就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事。行政科对口的上级机关多,三天两头就会碰上。接待的 规格高的,客人重要的,我的大老板——主任,就会亲自给科长交代,放眼全院, 拟出名单,逐个斟酌。确定后,科长就会找到名单上此人的科室,让领导像对待政 治任务一样重视起来,该调班调班,保证人员。如果是一般性接待,科长就让我来 找人,我来办。无论哪次,都是我带着去,领导就不出面了。 之前,我特别讨厌这些活动,觉得和这些不认识的人说什么啊?但对我来说, 这也算工作。于是每次去,我把女孩子们介绍安顿好了,就坐在角落里专心吃饭, 就当去改善伙食了,至于和谁吃饭,他们谈什么了,根本不往脑子里去。况且我不 会喝酒,就不用多说话。之后的唱歌、跳舞,我木木呆呆,完全不在状态的样子, 别人也不好多勉强,我就在频频看表中熬过一个晚上。很多时候,机关的人还会给 我们这些被请去帮忙接待的女孩子,准备点儿丝巾、小装饰、简单的化妆品这样的 小礼物_ ,表示感谢。看着同去女孩子笑逐颜开的样子,我的感觉却是怪怪的。那 些东西,我从来不用,全送人了。 如今,我和娃娃却要从这里找关系了,因为生活闭塞的我们唯有通过这些接待 才能接触一些有官有位的人吧! 这以后,有什么活动,只要娃娃、丹娜走得开,我都叫上她们。我开始留意接 待的人,留心他们的谈话,碰上想交换电话的,不会像从前只留办公室电话了,我 会认真留下对方名片,回宿舍分门别类誊写在通信录上,我也会写下自己的手机号。 仗着自己能喝点儿酒了,也敢站起来给在座的敬酒,说些场面上的话。还特意去练 了几支拿手的歌,学了学正宗的国标,遇到那些跳舞乱晃腰晃胳膊的人,也不再躲 闪,游刃有余地应付过去。接待接待,让客人多喝喝好是最重要的,我劝酒属于嘴 特笨的,不会说,为了让别人喝,自己也只能喝。而且我也烦人为了让你多喝酒, 能一直站着端着酒,叨叨到你喝下去为止。逢到这时,我总是最早崩溃的,直接站 起来把酒干了。渐渐,我干脆的好酒风让我们有了更多的饭局,当然已不再局限于 单位的接待活动了。我手中的名片越来越厚。 在这种场合,丹娜是最好的营造气氛的人。她爱讲笑话,却从不喧宾夺主,她 眼明手快,对每个人都照顾贴心。娃娃的风格还是冷冷的,话不多,但她的漂亮足 够了,每个男人都会对她予以关注,有的人当时顾及场合可能不好凑上前多说话, 可私下总会想方设法联系她。 我们三个虽然风格不同,却成了聚会上最受欢迎的人。但在觥筹交错中,我的 心空得厉害,我对这类活动的厌恶与日俱增。 闲暇时,我抓紧时间写东西,把发表过的文章仔仔细细剪贴下来,各种奖状证 书全部复印,装订成册。我告诫自己要忍耐,所有的忍耐都是为了有机会换一份我 喜欢的职业。 参加这样的应酬多了,我们见识了各种高档优雅的环境,各种珍奇的美食,更 有各式各样的领导商人暴发户,我们的心里也积攒了越来越多的不平衡。 一次聚会上,我们人在桌前坐了好一会儿了,主人也不宣布开席。宴会厅冷气 开得十足,水晶吊灯亮得晃眼。估计这些人成天鲍鱼海参的补得太过,竟然不停地 用湿巾擦汗。再看看我们三个,眼看着被冻得一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娃娃皱着眉 头,一副无奈的样子。我知道,她今天有些低烧,可主人一再打电话,她只好来了。 正想着,只见座位上的人,齐刷刷地全站起来了,随着一串夸张的脆笑,一个三四 十岁的女人挽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亲密地走来,大家都鼓起掌,纷纷喊着齐局长, 李秘书长。 女人穿着考究,一套限量版的古奇银粉色套裙很好地提亮了她的肤色,显得柔 和有光泽,气质雍容。拎包也是同品牌的。我认得,是因为刚在时装杂志上看了介 绍。这套行头至少得要七八万。可是她一张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像只怀春的母猫一样黏在局长身上,还不时晃动腰肢,将上身突出的部分不 时碰碰局长的胳膊,嗓子像被捏住似的,发出嗲得发腻的声音:好不容易才请到您 这个大忙人,瞧瞧,都快把我李惠给忘了吧?嗯,您真是的,今晚可得给我机会好 好敬敬您酒,加深加深印象。大伙儿说是不是呀! 说完又是一阵脆笑。我和娃娃、丹娜对视之下,发现刚才冻得那一身鸡皮疙瘩 此时全给激没了。 不能否认,李惠长得颇为端庄,职业的盘发,光净的额头,淡扫蛾眉,秀气的 眉眼,不大却轮廓分明的唇,嘴角微微上挑,绝对的良家妇女长相。可这会儿她脸 上眼里全是狐媚,又是电,又是火,噼啪一片。 再看看那位齐局长,一副受用的样子,哈哈之下,已将宽宽厚厚的手掌覆盖了 李惠的纤手。 看得出,李惠是八面玲珑,一桌的十几个来宾,她都一一招呼到了。听说我喜 欢文学,立刻和我说她手下管着两个杂志,她还都兼着总编呢,有时间了看看,投 投稿,肯定关照。我一听名字,都是业界有些名气的,销量也不错。看我 一脸崇敬,她兴致颇高地和我说,自己读了多少名著。我一听就泄了气,统共 说了五六本书,却说错两个作者,甚至一个连名字都读错了。后来,听介绍,李惠 是一个文化协会的负责人,也涉足—些文化产业,干得风生水起。倒不是她有什么 经营头脑,而是全仗着和各个相关领导关系火热,凡是她出马,没有搞不定的事。 别看读白字,人家手下指挥着一堆博士硕士研究员呢。 那晚,李惠果然让齐局长喝得尽兴。老头子满脸放光,整个饭局始终发出哈哈 哈哈爽朗的笑声,但目光一直挂着少言寡语的娃娃。跳舞的时候,屋内灯光迷离闪 烁,我看见他和娃娃一起坐在沙发上说话,我听到一句,丫头,不高兴就别在那里 干了,我来给你找地方。 当我和舞伴滑步飘到舞池另一端的时候,看见齐局长和娃娃也起身开始跳舞。 我浑身冰凉,加上一晚上尽顾着看李惠肉麻的表演了,饭也没好好吃。正盼着活动 早点儿结束,我看到刚上完一个大夜班的丹娜已经靠在沙发上打盹了。就在这时, 我听见了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短促有力的耳光。舞厅的DJ非常有经验,居然处变 不惊,让音乐依旧响得震耳,灯光依旧扑朔迷离,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娃娃的声音。还没容我仔细辨别,昏暗中冲出的一个人影,拖着我和丹娜的胳 膊就往外走。我注意到丹娜惺忪带着紧张和疑问的眼神,手里紧紧攥着我们三个人 的包。娃娃的表情凛冽不容侵犯,眼里只有火焰没有泪,薄薄的耳朵烧得通红,尖 利的指甲在我的胳臂上留下深深的红印。 我猜到发生的事情。齐局长的宽厚熊掌居然摸上了娃娃的屁股和胸。 那晚回来,娃娃哭了一夜,低烧转成了高烧,一连躺了四天。 我把那本厚厚的通信录和两本名片夹付之一炬。从此告别了我们夜夜笙歌的日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