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吴又开始拉二胡了,咿咿呀呀,吱吱嘎嘎,碰上个别不熟悉的音阶,就像锯 木头那样反复拉几个来回,才能勉强拖拽过去。有时候一到两句调子,能拉上半晌 午。隔壁烟酒小店的老板娘,害牙痛似的咧咧嘴巴,撂一句,“老东西又发癔症了。” 老吴却不觉,只顾眯着眼睛,在那里慢悠悠地拉着,不甚流畅的调子,从杂粮 店里钻出来,在小区周边的上空飘着。像扯断了线的风筝,浮浮游游,最后倏地扎 到云端不见了。 “红小豆涨价没,多少钱一斤?” 正忙着跟庄稼说话,一声询问,把老吴的思路打断了。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看到一位趿着拖鞋,刘海裹着几只塑料圆筒的小媳妇,抱着狐狸狗走进来。小媳妇 很洋派,眼梢儿翘翘的,眉毛文得像两根细铅丝,唇上涂着赤豆红,裹着半长的紫 花绸睡衣,绿绣花的拖鞋,好像刚结婚不久。正惺忪着睡眼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盯 着他看。 “拉得真好听,你看我们哆莱米多安静,我说这豆子颜色怎么不对劲,是不是 打催红素了?” 老吴想凑过去帮着装,被小媳妇的胳膊挡开了。老吴就觉得奇怪,木笼格里分 明有一把长柄勺,小媳妇偏偏要用手扒拉,仿佛沾了店家的手,就短了斤两似的。 老吴只好在旁边站着,看着小媳妇剔剔拣拣,将半粒豆荚皮,或一两粒不顺眼的挑 出去。随着她别扭的动作,有几颗豆子从指缝里掉到地上。老吴蹲下来,一下一下 用扫帚归拢着,耳边又传过小媳妇的声音。 “哆莱米想撒尿了,快帮我装……你不缺哎,儿子在市里当官了,还在乎一星 半点的。” 老吴不吭声,只顾在地上扫着,小媳妇的每句话,都让他听上去吃力。不唯吃 力,还不中听。他固执地将地上的豆粒子弄到簸箕里,才给小媳妇约秤。报了钱数, 小媳妇掏出一张百元面钞朝柜子上一扔,“别找了,下次再算。”急匆匆地拎着袋 子走了。 那张簇新的票子,半点儿褶皱都没有,粉红色的币面上压着隐约的银条。老吴 将钱从柜台上拈起来,很陌生地看着。从前的日子,在村子里开个烟酒小卖店,常 有乡邻过来赊账,不多,也就是块儿八角的。中间跟他聊几句儿子在城里的情况。 那时候的老吴,说话中气足,完全是一副主人的样子。眼下搬到城里三年多了,虽 说钱在挣着,进出的面额也比过去大了,可拈着,看着,就是不开心。 杂粮小店的生意,就这样不瘟不火地支撑着。 没有顾客的时候,店主老吴依旧闭着眼睛,拉着不知终的曲子。 拉着拉着,靠山墙的木笼格里似乎有了动静,各种小杂粮不安分了。一粒粒筱 麦你挤我,我挤你,窸窸窣窣地翻着身;黄豆滚来滚去,眼看着跳起舞来,花生仁 就像泡了半斤老白干,涨着,涨着,就鼓破了,脑袋上冒出了紫的芽尖尖;葡萄干 里钻出了一簇簇的藤蔓,像蛇一般蜿蜒着,最后竟然将须子探到天花板上,顶开了 厚厚的水泥盖。须臾的工夫,叶子绿了,花开了,一嘟噜一嘟噜葡萄从藤子上垂挂 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