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锁锁正在毫不吝啬地拔鸡毛。 鸡是现杀的,当然宰杀之前首先要抓到鸡,先看看锁锁抓鸡的情形吧。 锁锁追赶着母鸡,母鸡从锁锁布满血丝的双眼觉出了非同寻常的恐怖,以往锁 锁不是没抓过它,但那时锁锁总是淌着口水痴痴地笑,表示出不容抗拒的亲热。抓 到它也只是将其按在胯裆,让他温习一遍类似下蛋时的感受…… 母鸡虽然痛苦不堪,但挣扎是徒劳的,越是挣扎越激发出锁锁空前高昂的斗志, 双手攥得更紧,操作得也更下力,只会成倍增加母鸡的痛苦,但事毕母鸡一般会得 到锁锁犒劳的一把米。锁锁说你吃米吧,俺不会白用你。刚开始惊魂未定的母鸡无 心吃米,只哈哈喘息。锁锁说你还生了气了,俺也没白弄你嘛,快吃,让俺妈见了 别说是吃米,挨骂算是轻的。你没看见,俺稍动一动俺兄弟的媳妇俺妈连她也骂? 至此就不难理解,前面锁锁为什么会为受辱的母鸡叫屈,为什么对那只强行与 母鸡亲热的公鸡爆发出强烈的妒恨了。 锁锁好长时间没与母鸡强行亲热了,锁锁有了自己的媳妇。但母鸡感到今日的 境况与以往绝然不同,锁锁布满血丝的双眼逼露的是萧萧杀气——母鸡的感觉没错, 这一回锁锁的确不是要强行与它亲热,而是要结果它的性命。 其实锁锁并不想这样做,只是听命于老妈。马翠花吩咐锁锁:锁锁,你把那只 鸡抓住。锁锁的脸不由得红了,这在锁锁是绝无仅有的表情,可惜马翠花没在意。 马翠花还是坚持要锁锁去抓鸡。锁锁不解地问;抓它做什么?我,我不要母鸡了。 马翠花说抓住把它杀了。刚开始锁锁甚至说杀了母鸡可惜,要杀你自己去杀,我可 不动鸡了。老妈说不杀不行啊,谁让这鸡生在咱家,今晚要请村长来家吃饭,村长 就好吃炖老母鸡这一口呀。后来锁锁突然想到,现在母鸡对他没什么用了,该把它 派上别的用场了。自己和媳妇是村长从派出所解救回来的,村长要来吃饭杀只鸡也 是理所当然,锁锁知道知恩图报了,他便听话地去抓鸡。 母鸡于草垛、墙头等等一切可能逃脱之处飞蹿,张开尖嘴,咕嘎嘎——嘎,咕 嘎嘎——嘎,绝命的叫声令同类为之胆战,一个个虽同情但还是无可奈何地各自逃 跑了,逃不脱的仍是锁锁穷追不舍的这只母鸡。 母鸡实在是在劫难逃了,飞蹿到草垛、墙头之上也并非上策,难道忘了锁锁曾 飞身数丈高的大树顶高歌吗?上草垛、墙头于锁锁不是如履平地吗? 这时候有人看到锁锁—屹身纵上墙头,好奇地问:锁锁你上墙头做甚? 锁锁并不回头,两眼紧盯着前面的母鸡,但却不妨碍答话:抓鸡。 又问:抓鸡做甚? 问:杀了吃肉。 问话的偏偏眼尖,再问:那是只母鸡呀? 答:俺妈说不杀不行,鸡是俺的,村长要来俺家。 问话的人不再问了,只是无声地笑了。 村长频繁地来马翠花家,每次来都只是走近那朱姓公主,冲着那朱姓公主饶有 意味地端详,嘴里轻轻地念叨:公主,公主,驸马,驸马……然后是莫名其妙地笑, 笑得那公主浑身打颤。 菊花从村长的笑声里明白了一家人还不大明白的内容。谁也不知道,马翠花更 不知道,她的小儿媳妇菊花个别找到了村长。还是跟那天夜里的情形差不多,刚开 始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嘤嘤地哭。 村长有些不耐烦了,说,你婆婆耳朵太尖、太灵的毛病不是治好了吗? 菊花还是嘤嘤地哭:她倒是不那个了…… 村长笑道:呔,人身上的物件真是奇怪得很,有些物件出了毛病需要治好;而 该出点毛病偏偏不出毛病的物件也是毛病,也要治一治。你婆婆那么大岁数了,耳 朵还那么尖就是该出毛病而不出毛病的毛病。这不,一治就好,没的问题了。他突 然想到菊花找他不像是为了对他说这个,似乎这里面有点别的问题,便问道:怎么? 你找我就是要哭给我听? 菊花终于止住了啜泣,泪痕上甚至绽开了笑靥:俺是要谢村长哩,要不是你, 锁锁媳妇早被送走了……俺妈怕也因这活不成了。 村长说呔,现在谢还早,你们以为这事就算完结了?呔,一大堆麻烦还在后面 哪。要把锁锁的女人真正地留住,得给她和孩子办户口吧?还要正大光明地办个结 婚证吧?还要批宅基地为她盖房子吧?还要给弄个准生证吧…… 菊花不禁吓了一跳,她知道往后还有麻烦,可没想到麻烦会冒出这么一大堆, 不谢村长还真是不行呀。她急急地说,这不,正说要谢村长嘛……可,可……她实 在难以再往下说了。 村长说,呔,是你二爷有什么“可”还是你有什么“可”?你倒是“可”出来 呀! 菊花终于“可”出了“可”后的内容:可,可锁锁的媳妇她,她—个劲儿地哭 …… 呔,还真的以哭谢我哩。你今儿个找我到底是哪层意思? 说不出口的话还是要说出口,菊花嘤嘤地说:村长,你,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锁锁他媳妇老是偷偷地哭,每次你去我们家你走后她都会偷偷地哭,问她她也不明 说。村长,你,你,你是不是想与她那个…… 你晓得我的心思了?既然你知道了也不瞒你了,那就把话挑明吧。怎么,那朱 姓公主是嫌我?是没看得上我?要是这样那就算了。我这人弄事不好勉强的,我不 就是个村长吗?我不能拿权来压人,这样的事更不能。 不,不是,村长你可别往别处想,她只是害怕,她毕竟不是咱本地人,她认生 哩。 认生?那好,一回生,二回熟嘛。我多去几回就熟了,没的问题。 菊花尽力将脸面扎向怀里——村长啊,你要是真想那个,就,就,别难为她了, 就,就让我跟你那个吧……反正,反正我也那个了…… 呔,你这是说的什么,你不是已经跟你二爷……要不是你跟我老爹……我还真 有这想法,可现在不成了,我能再跟你那个嘛?这不乱七八糟乱了套嘛?我能干这 伤风败俗的缺德事嘛?唐太宗、唐高宗爷儿俩都与武则天那个,不是让世人耻笑吗? 武则天为这不也世代遭贬吗?咱能干那事?。怎么说我也是一村之长,那样乱伦的 事我做不得的,你也别难为我。 菊花顾不得其他的了:村长,你咋,你咋非要跟她那个不可?她比俺还大五岁 哩,她的模样也不如俺哪,你咋就看上了她…… 村长笑了,你以为我真的是看上她了?她的模样能让我动心?呔;跟你说白了 吧——我是冲她的名分去的——谁让她姓朱哩?谁让她是金枝玉叶哩?,谁让她是 朱皇上正宗的三十七代孙女哩?——我只是,我只是想当回驸马,娄尝尝当驸马的 滋味,过过当驸马的瘾……古往今来,普天之下有几人做得驸马呀…… 闻之骇然,菊花瞠目结舌癔症了。 马翠花的毛病彻底被治好了,当菊花吞吞吐吐地向她说明了村长的意思后,马 翠花竟仰天太笑了:你以为我的老眼没看得出来村长为的哪样三天两头往咱家来? 我心里跟明镜一样,可怎么着也得为锁锁留住这媳妇呀,那就让村长来吧,把他请 到家里来吧。马翠花笑过之后,脸上滚下了老泪,泪珠如小冰球凝在脸上。 锁锁杀的那只鸡正是为了款待村长——村长就喜欢吃炖母鸡。 村长是傍晚来到锁锁屋里的。村长一到,夭倏地暗了下来。村长说莫破费了, 我只是过来坐坐。 村长的到来令锁锁兴高采烈,锁锁不记得以前的日子里村长何时到他家中来过, 何况这一回是村长将他和媳妇从派出所领了回来,关在派出所的那两天滋味可不好 受。自从村长将锁锁和媳妇从派出所领了回来,村长便三天两头地来,有时还会捎 点什么给锁锁吃,所以锁锁甚至盼望着村长能天天来。 马翠花把锁锁拖到一边叮嘱:锁锁,你也不会喝酒,就别上桌了,让你媳妇一 人在炕上陪村长喝就成。 锁锁听话地说好,俺才不喝酒哩,酒辣。俺在外面给你烧火。 马翠花长叹了一声:我的锁锁儿呀——锁锁不明白妈为什么发这一声长叹,他 突然问道:妈,村长来咱家喝了酒再没人敢动俺媳妇了吧? 马翠花又是一声长叹——我的憨锁锁呀…… 此时锁锁那朱姓媳妇正坐在炕上愣愣发呆,脑袋被什么塞得满满的,又似乎空 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她甚至闹不明白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炕上只有公主和村长了。很长时间炕上死寂着,村长只是用眼一眼一眼地啄着 公主。后来,公主还是开口说话了:村长,真不知怎么谢你呀。 村长说,呔,见外了不是?让你这金枝玉叶受惊哩,我这比七品芝麻官还小的 官有责任呀。别的不用多说了,今儿个你陪我把酒喝好就成,其实我这人不是个好 酒的人,可既然喝就想喝好……嘿嘿,往后一切就没的问题……你先把你的家谱续 ——遍我听听,这怕是要写到咱高家庄的村史上哩…… 这时候菊花喊锁锁去她屋里。菊花是第一次喊锁锁去她屋里,要放在以前锁锁 求之不得,但现在锁锁不那样了,特别是此时锁锁哪里也不想去。 马翠花说,你兄弟媳妇喊你还不快过去。锁锁说不,俺不去,俺哪儿也不去, 俺还要看俺媳妇咋样喝酒哩。 马翠花说喝酒有哪样看头?你兄弟媳妇找你必是有事,快给我过去。记着,我 不喊你你别过来,你可要记住。 锁锁不情愿地走了。 一只发了疯的蝙蝠不知从哪里突然闯进了屋内,且一头扎向了炕间——村长感 到头顶刷地一阵异样阴冷——蝙蝠的翅膀贴着他的头顶掠过,犹如一柄利刃削过— —冷丁一颤,似感脑袋被砍去了一半,禁不住嘘了一声——手中的酒杯倾洒了,酒 水如血浆在桌上四处流淌…… 朱姓公主亦无声地叫了一声——她的双眼追着翻飞的蝙蝠,她真想变成一只蝙 蝠,凌空飞逝于窗外的茫茫灰暗。 锁锁从没像现在这样,在菊花的面前老老实实地坐着,双眼沉沉地闭着,好像 睡着了一样。其实他并没入睡,只是沉浸在常人无法理喻的“锁锁的世界”之中。 看着锁锁这副神态,菊花心中忽地涌起一股酸楚的悲悯,泪水扑簌簌滚落…… 好像过去了一百年,锁锁从遥远的世界挟雷曳电呼地飞回,一下子跳将而起, 似猛然发了癔症,浑身痉挛,疯张着双手大叫:杀!杀!杀了你吃肉!杀了你吃肉 …… 菊花惊恐不已,锁锁,你这是咋啦,锁锁你可吓死人了…… ——锁锁陡然又从空中的拼杀世界跌落,一下子恢复了他憨傻的常态;甚至咧 嘴痴痴地傻笑了。 菊花像马翠花那样叹了口长气:锁锁呀,你可把俺吓死了。锁锁,你刚才疯叫 着“杀,杀”,你是要杀哪个? ——杀鸡。 菊花再叹一声:嗨,可怜的锁锁呀…… 后来锁锁突然坐不住了,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要向门外冲。惊魂未定的 菊花又吓了一跳,忙拉住锁锁——锁锁你要去哪里? 俺要回去! 菊花说,你回去做甚哩?妈没告诉你她不喊你别回去吗? 不,俺得回去,俺得回去看俺媳妇喝酒! 菊花拉也拉不住,锁锁跑回来了。 锁锁先是听到了媳妇的哭声。这时候锁锁表现出的是正常人的担心和焦灼,他 一下子闯进了里屋——马翠花无济于事地叫了一声——锁锁你别——炕上,一幕奇 怪的画面呈现在面前——村长在动他媳妇。 妈说谁的媳妇谁才能动——锁锁的脑袋里轰地一炸,要干出点什么。遗憾的是 这…—炸炸得太强烈,将锁锁的思维又炸回到憨傻的常态。 村长迅速稳住了,说,锁锁,你来得正好,你媳妇被酒辣出了泪,我正给她醒 酒哩。你也来喝一‘杯? 锁锁毕竟是憨子,这时候脑袋里的憨气冒了出来,占了上风,他竟痴痴地咧嘴 笑了:俺才不喝,俺知道酒辣,俺媳妇都被辣哭了,俺更不敢喝了。 村长笑了,说锁锁还真有心眼哩,吃亏的事知道不干。 锁锁说村长你也醉了,再喝你也会被辣哭的。 村长越发笑了:锁锁,我会醉吗?我会被酒辣哭了?好吧,今儿个我就醉一回 吧。你既然不喝那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锁锁说俺去给村长炖鸡。 好,锁锁也知道我这村长喜吃鸡,是母鸡吗锁锁?我喜吃的是炖母鸡;俺妈要 俺杀的就是母鸡,俺会杀错吗? 好锁锁,你用文火慢慢炖,我喜吃烂乎的,炖得越烂汤越有滋味。 锁锁转身离开了,锁锁媳妇深深地叫了一声锁锁,但锁锁似没听见。 灶间的马翠花总算舒了一口长气。 母鸡是在院子的一个小泥炉上用砂锅炖的,其实也用不着锁锁干什么的,既然 锁锁主动提出要去炖鸡,给他点营生也好。马翠花说,锁锁,那你就看着院里的火 吧,可别让砂锅炖干了,也别让炉膛短了火。 锁锁专心致志地蹲在小泥炉旁看着炖鸡了,刚才炕上的那一幕已被遗忘了,似 乎根本就没看到。憨傻的人自有憨傻之福,免除了很多正常人不可避免的祸殃。正 常人往往千方百计想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岂不知有的情景会通过眼睛让你中毒,无 法驱散的毒素又往往会在心房发作,乃至爆炸,酿成玉石俱焚的毁灭。 锁锁还是感到身上莫名其妙地难受,似乎身体的某一部分也被炖在砂锅里了。 砂锅内的鸡汤咕咕地冒着气泡,渐渐地,香气雾样在院落弥漫开来。锁锁的鼻 孔尽力张大,最大限度地将香气收入。锁锁有些受不了了,弄不明白为什么越来越 大的香气会让他受不了。他冲灶间的妈喊了一声:妈呀,鸡炖好了,俺鼻子都灌满 香气了。 马翠花说你看着慢慢炖吧,村长不是说喜吃烂乎的吗?火候还不到,你好生看 着慢慢炖,水少了添水,柴没了续柴。你听话,妈不喊你你就在那儿看着炖。 老妈说的一种情况发生了——灶膛断柴了,眼看着熊熊的火苗由大变小,由小 变成了一堆火星。锁锁当然会续柴,可身边的柴已经烧光了,他不得不请示了:妈, 柴烧光了。 马翠花叹了一声,嗨,你不会续柴吗? 锁锁甚至感到了委屈,他大叫:没了柴续什么?续我的胳膊烧吗? 马翠花习惯了,难道要与一个憨子论什么短长吗?她甚至苦笑了一下:你去草 棚拿吧,拿草棚最里边的柞树枝子,它的火力大。 锁锁遵命就去了草棚,尽管有棘草划扎,他还是听话地拱到了最里边,找到了 柞树枝子,柞树枝子锁锁还是认得的。这是多么好的柞树枝呀,枝干粗细适中,长 短正好,一些厚大的叶片还紧紧地抓住枝干不放,呈现出金属的光亮,且发出哗哗 动听的响声,它将会燃烧出何等强劲的火力呀。 ——锁锁弯腰抱柴,一只手竟在柴下触摸到了毛茸茸的一团,这只手神经质地 哆嗦了一下,身子也禁不住跳了一下。但锁锁没叫,一般的惊骇还不至于让锁锁大 呼小叫。他再次弯下腰掀开柴捆细看,原来是一只风干了的大老鼠! 这一惊骇让锁锁的脑袋发生了神奇的骤变:浑浑噩噩混混沌沌多年的头脑如休 息了多年的睡狮幡然觉醒,蓄积的能量一下子释放:所有过目的影像放电影样一幅 幅无比清晰地历历在目,任何正常的头脑也无法企及。有两幅情景让锁锁惊骇不已 :炕上的村长不是为自己的媳妇“醒酒”,而是在动他不该动的俺的媳妇…… 那两个被死老鼠药死了猫的女人说:“锁叔呀,这老鼠药巴豆得很,叫‘药三 辈’,老鼠吃了没命,狗吃了老鼠没命,人吃了狗也——” 锁锁的两腮滚动起了笑痕,其实那并非是笑,而是在狠命地咬牙——这老鼠药 不是能药三辈吗?怎么能让它只药死了老鼠一辈便终止了呢?岂不是太浪费药力了 吗? 锁锁如获至宝地抓起了老鼠,眉眼聚到了—起,这一回他是真的笑了。也许这 是有生以来锁锁第一回有意识的笑…… 锁锁抱起了柞树枝——连同那只死硕鼠一同抱起了。 锁锁将那只风干了的硕鼠放进了炖鸡的砂锅中。 锁锁将火力凶猛的柞树枝续进了灶膛。 柞树枝在灶膛变幻出凶猛的火焰,爆裂的火焰毕毕剥剥地歌唱——顽石也将被 这样的火焰焚毁。 母鸡与硕鼠在砂锅里发出了最后的歌唱——咕噜噜,咕噜噜…… 火焰的歌唱、母鸡与硕鼠的歌唱让院落、让整个高家庄都摇摇欲坠。 锁锁终于大叫一声:好了,好了,我把它们炖了个稀巴烂! 锁锁说他要亲自将砂锅端上桌。马翠花说你笨手笨脚还是妈来端吧。 锁锁的眼放出异样的光,他大叫着说不用,他非要亲自将砂锅端上桌不可。 马翠花和菊花惊骇不已,但她们不敢阻挡锁锁了。 看哪,锁锁竟不用什么铺垫,将吱吱响的砂锅从泥炉的火上一下子端了起来, 离了泥炉的砂锅仍咕咕沸腾,似乎温度越来越在升高——俺一撒手连砂锅也会稀巴 烂,统统会稀巴烂!锁锁大叫。 马翠花和菊花被锁锁的举动吓得不行,不依他已经是不可能了,可又怕烫坏了 他的手:好,好,你端,你端,我找东西给你垫着。 不用,俺的手敢插进火堆里。 锁锁端着咕咕叫的砂锅走来,拦也不能拦了,只好由他了。 锁锁终于将砂锅端到了桌上,手指肚立时起了水泡,但他似乎并没感觉:村长, 吃。炖了个稀巴烂。骨头也烂了。 村长用手绢揩了一下微汗的鼻翼:锁锁真能炖烂乎母鸡? 俺烧的是柞树枝,石头也能炖烂,统统全都炖烂了。 村长说好,柞树枝的火力可是大。又转头对金枝玉叶说,好了,好了,你没听 锁锁说石头也能炖烂吗?石头都能炖烂难道还有什么炖不烂的东西吗?还是火候不 到,火候一到统统“稀巴烂”——没的问题。来,尝尝锁锁炖的鸡汤。砂锅炖母鸡 补着哪。 锁锁说这鸡汤哪个也不能动,俺是为村长炖的。 村长说好,好,看看,想不到啊,锁锁懂道理了,“哪个也不能动”,专给我 炖的。好,好锁锁呀,有你这份心一切就没的问题了。那我就先尝尝,哈,嗯,还 真是烂乎着哩,不用嚼就下去了,味道也不错,不,有股特别的鲜美,锁锁,你加 了哪样好佐料?不一样啊,还真是不一样,我就喜尝这不一样的口味,世上不一样 的口味可真是太多了。想不到啊,锁锁能炖出这么好的鸡汤,锁锁也能整出不一样 的口味,我口福实在是不浅哪…… 金枝玉叶、朱元璋的第三十七代孙女早巳是魂灵出窍,泥塑般呆呆地坐着一动 不动。 村长很晚很晚才离开了锁锁的家,不过不是自己用两条腿走的,而是几个。人 将其抬出去的。 治保主任撇拉着瘸腿气喘吁吁,非常吃力地追着拖拉机跑,拖拉机上拉的自然 是已半昏迷的村长。 今夜星光灿烂,奔跑的人群在地上晃动着比白昼更深重的影子,这样的夜晚是 不易发生“鬼打墙”事件的,因为鬼们不会犯傻在这几乎与白昼差不多的夜晚兴风 作浪。 治保主任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半仙样的村长到头来竟没撑得住砂锅炖母鸡…… 村长那样子着实吓死人:口吐白沫眼翻白球,口中错乱怪叫,似发了癔症。想他腹 内必是刀搅斧剁,几天前他还说过,“没了大烟果我的肚子还会再闹腾吗?”看来 半仙之人也有失算之时啊,高家庄,实在高。这会儿,拖拉机上的村长连怪叫也没 了,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时候,锁锁倒恢复了正常的憨傻之态,无论谁再问他什么,他满嘴只叫着: 杀了你吃肉,杀了你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