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子场从原来的山垭口上迁到下面安子河边来。柏油路上,汽车来来往往,小 高楼一幢挨着一幢。各种货物,各种人群在街上走动。 王风来到老安子场。 夕阳把王风的影子长长地投到老场口上去。狭窄的街巷凸凹不平,没人走动, 破败的房子都向街中倾倒,如同老迈的一群人,站在街的两边,争看那最后下落的 夕阳。 王风找到当年的牛市,可旁边的茶馆没有了,茶馆的位置,是撤出房宇后空空 的屋基。王风坐在屋基的石凳上,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王风抽自己的旱烟,由于疲劳,王风靠在石凳上,约略睡了一会。 一只手电光朝王风扫来,一个人来到王风面前。 你是在等一个人吧?一个很年轻的声音。 嗯。王风不惊不诧。 三十年前约定的? 王风有些激动,连连说:是啊,是啊。心里升起了希望。 你等不到他了。 来人给王风一支香烟,并打亮了打火机。 王风看见是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和自己当年的年岁差不多。来人看见坐在石凳 上的王风,瘦硬的头和脸,腰间系了帕子,别着一把腰刀。 来人说:三个月前,你要见的人去世了。他跟我们交代说,今天有个比他年岁 小十岁左右的人要见他,是三十年前约定的。我们以为他临近死亡,说的是胡话。 但他说得很肯定,我们就很糊涂了。 他没有说谎,你看我不是来了吗。王风猛抽了口自己的旱烟,差点呛了自己。 我们不相信你真会来。但我们还是来看看。他说到时只要把腰刀和这个小包交 给你,我们就真的进了孝道了。年轻人轻轻地笑笑。 可惜了,我不能当面将这把腰刀交给他老哥。王风抽出腰刀,一明一灭的烟火 下,腰刀发着光。 年轻人想知道当年的具体事情。 王风又卷了支旱烟,口气和缓,略带一些愉快的滋味说:三十年前,我和他在 安子这两省交界的地方合伙做牛生意。一年下来,我们赚了钱,就在三十年前的今 天,我们坐在这个位置的茶馆楼上,把钱分了,决定不再做牛生意,大家回家好好 过日子。 我们找安子的铁匠打了两把腰刀,錾上自己的名字,交换后带回去,每天磨一 次。王风把刀在手里颠了颠,然后刀尖在掌,刀把在中指外,递给年轻人:老哥来 不了,你来了也一样,我今天把这把腰刀交给你。收好。 年轻人接过腰刀,把带来的腰刀和一个小包交给王风。 王风接过来,没有打开,直接插进原来插腰刀的地方。 说起来惭愧,王风吐了口气说:我们低价买来,在安子高价卖出。有时我们专 门去村子外,把别人回家的牛群断下一头来,选个野路,奔跑着牵到另一个乡场去 卖。有次我们也这样做了,事后才知道牵了人家寡母子家的牛,让那个寡母子哭了 半年。所以我们喝了血酒,发誓不再做牛生意,也不做别的亏心事。三十年后,在 安子交换腰刀。 年轻人站起来走了,刚走几步,又回来站住:你不想看看他给你的小包吗? 王风把小包在手里颠了颠,笑着说,他未必还记着我爱吃牛鞭吧?我可是回去 后就不吃那东西了。 不是牛鞭,是他的一截手指。 年轻人幽幽地说。大家听见了彼此的呼吸。 王风半天才哦了一声。 他说他在你走后独自一人还做牛生意。半年后,在偷着牵人家一头小黄牛时, 被人发现,男女老少来追他。他放了牛就跑。天黑,他被村民捉住,挨了打,还收 缴了他身上的腰刀。从此后,他再没有做牛生意了。 年轻人说时,带了哭腔。 他说他感到很惭愧,一辈子都为这个很惭愧,要我们见了你,把这个意思跟你 说明白。 王风吸着烟,觉得三十年前那个老哥的气味,随了夜风来到了身边。 年轻人说,半年后,他去那个村庄,找年长的人说好话,目的是要回他的腰刀。 村庄里的人不给,他说那刀是一个朋友的刀有朋友的名字,他不能让朋友留在这里。 说着他就当着大家的面,用一把菜刀,把自己左手的手指宰下一个来。村里的人见 了,相信他了的诚意,才把腰刀还了他。 王风跟在年轻人后面,来到老安子的场口。 年轻人说:他死前交代说,一定要我们把这个小包也交给你。你如约来了。我 们很敬佩你。 王风说:没想到他老哥还这样雄奇啊。 年轻人小心地说,他的手指,我想要回去。 他们来到新安子场口,就着街灯,王风打开红布包裹的小包。一层一层的下去, 这样包了五层,里面真是一截枯干的手指,指甲里的污泥黑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