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见到魏千万是在两天以后。周末。老婆不上班,孩子不上学,娘儿俩一起看 一部动画片,脑袋都要钻进了电视里。为了抗拒楼下装修的噪音,她们把电视的声 音开到最大。明摆着不让我活。我只好夹着一叠稿件出门,打算找个小茶馆一边喝 茶一边把工作给处理了。刚出小区大门没几步,发现脚底下总踩着一个人的影子, 踩在影子的乱糟糟的头上。我停下来,影子继续往前走,我就看到影子手里拎着个 东西。尽管只是一个影子,我也分辨出了那是什么东西。一转脸,果然是魏千万。 “二百二,我一分都不多要。” 我突然就笑了,真有他的。锲而不舍地跟到现在,而且一副理所当然的死样子。 他见我笑了,也跟着不明就里地笑,这时候我已经转身向前走了。 “你去哪?”他跟在后面终于忍不住了。 “茶馆。” 魏千万突然跑到我前面,一本正经地说:“去酒馆吧,我请你喝酒。北京的茶 馆听说很贵,我怕钱不够。” “什么意思?” “那天你请我,今天我请你。不会多要你钱,还是二百二。怎么样?” 迟疑一下我就同意了。我不想占他的便宜,只是想,喝点酒也不错,正好有人 陪。 喝酒的时候我问魏千万,为什么不能换个别的假货卖,整天就九转乾坤,让我 觉得这些天一个都没卖出去似的。他说卖了,每天都能卖一两个,只是他卖别的古 董我没看见而已。原来如此。坑人的成绩很大啊。 “看你说的,哪是坑。” “那是骗。” “呵呵,不骗。就挣点辛苦钱,没几个。” “不是每天都卖一两个吗?” “一半钱都进老板腰包了。”魏千万说,“真的。老板把我们带来,供给我们 货源,当然要捞钱了。就是,他娘的,心太黑了。” “为什么不单干?” “我一个人在北京,多走几步就迷路,怎么单干?”魏千万懊丧地喝了一大口 酒。然后慢慢地抬起头,眼睛一下子放出光来,“要不,咱俩一块儿干?” “你没喝多吧?”我说,都笑出了声。这是我见过的头等新鲜事,比报纸上的 新闻还好玩。“除非我喝多了。” “我是诚心诚意的,”魏千万抹了一把嘴,“你是北京人,我就算有了根据地, 那还怕个啥!我还跟那狗屎老板混个什么意思。咱俩一块儿干,挣钱对半分!”这 家伙连我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就要跟我合伙。疯了。如果我下了班就去卖假古董,那 我一定也是疯了。他让我考虑一下,实在不行我就做个托儿,假古董托儿,挣了钱 四分之一归我。我说我用不着考虑,喝完酒你就可以走了。事实上他的确是喝完酒 就走了,坚持买了单。本来不打算让他买单的,后来想想,你也赚了不少黑心钱, 花点钱消消灾也好。临走的时候他再三嘱咐我再考虑,他等我回话。 你就等着吧。我还是去了茶馆,得把工作做完。周末两天我一直在茶馆,省得 回家看老婆脸色。我认识茶馆老板,放了一罐碧螺春在那里,每次只付个茶水钱就 行。到周一麻烦就来了,我刚到单位,老婆就打来电话,说,赶紧准备钱,我要买 房!她的一个老同事得到单位的福利房,该老同志已经有了两处住房,这个要转手。 老同志说,就不按市场价卖给我们了,每平方米低两千,要买赶快,都争着呢。我 问她房子结构啥的如何,老婆说,还没建好呢。 “没建好就开始卖?” “建好了还有你的份儿?”老婆说,“你别再跟我强调理由,拿不了这房子, 就去拿离婚证!” 看来老婆动真格的了。不怪她,楼下整天叮叮当当,我也烦得想跳楼。可是, 钱呢。他* 的钱呢。我把通讯录找出来,翻到那几个有钱的名字,深呼吸,数到九 十九只小绵羊的时候终于拿起了电话。对方是金光闪闪的朋友之一。我们瞎聊了一 通,说久违了,说天气,说我很想念你啊哈哈哈。我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他好奇,问 我到底有什么事。我又吞吞吐吐半天,说没事,昨夜没睡好,头脑有点跟不上。朋 友哈哈地笑,说,老兄,悠着点,咱都不年轻了。我不老,但咱都不年轻了。都不 年轻了,我他* 的还能开得了口?人家可是要啥有啥,我整一个窝都得东拼西凑。 随便又说了几句我就把电话挂了。后悔当初死活赖在北京了,这破地方,房价涨得 比鸡犬升天的速度还快。 老婆和女儿决定不在家吃了,到处下馆子。她把周围的馆子列了一张清单,一 家一家来。借不来钱反正也买不了房子,留着钱干吗,吃完拉倒。老婆用破罐子破 摔这一招来刺激我。挺狠。她们下馆子不带我。每次吃完了回来,她就指使女儿向 我报菜名,她们吃了啥啥好东西,味道如何如何。而我平常就待在家里,煮点面条 对付了。我忍着,不忍没办法啊。不做饭,也就不再去早市。那个周末,她们从外 面吃完午饭回来,女儿对我说,她在小区门口看到一个卖古董的,黑塑料袋里的东 西和我买的那个一模一样,也是假的吧? 老婆说:“用脚趾甲想都知道!” 我刚吃了一肚子面,正窝在心里难受,就说:“我下去看看。” 魏千万坐在离小区越来越近的地方低头看自己的裤裆。我咳嗽一声,他把头从 两腿之间拿出来,“总算看到你了!”他站起来。“一直没见你买菜啊。我一天往 小区门口靠近一点,等你回话呢。” “不用等了,这就走。我给你做托儿。” 这个结果好像完全在魏千万意料之中,他二话没说,拎着脏兮兮的九转乾坤就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