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那年的年底学校里放寒假,周建成再次回到了家中。对周建成的每次回家, 许杏兰都提心吊胆的。 在周建成回来后最初的几个晚上,村子显得很是平静,我心里暗暗地为许杏兰 高兴了起来。我的高兴却只持续了四天时间,在又一天的晚上,从泊瓦场传来了许 杏兰的号哭。当我跑到泊瓦场时,看见许杏兰被周建成打倒在地。许杏兰对周建成 的打击已没有了还手之力,她一下一下地在地面上爬动着,躲避着周建成的打击。 我还从没看见过许杏兰的哭泣,她这样的号哭是第一次。她哭得非常伤心,是一种 真正的哭泣。周建成恶毒的话语如同冰雹一样从嘴里射出,他说,许杏兰,你怎么 不死,每次见到你我就恶心,你这个让千万人操的婊子,你这个骚货。 许杏兰说,周建成,你不是人,我知道你想我死,可我偏不去死,我要气死你。 周建成抬起脚朝许杏兰的脑袋上踢了过去,许杏兰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在地上 翻滚了起来。围在周围的村民对这样的情形实在看不下去,于是走上前把周建成拉 开,劝说着周建成,别真的把人打死了。周建成倒像是更来劲,吼叫着,你们别拦 住我,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赖在我家里不走。 许杏兰说,周建成,你那是痴心妄想,我知道你心中在打什么样的主意。 周建成说,我的母亲瞎了眼收留了你,你是个灾星,只要你在这里生活一天, 我的日子就不得安宁。 许杏兰已坐在了地面上,说,周建成,我知道你已有了别的女人。 我有了别的女人是我的事情,你他妈的是个婊子。 我们都是婊子养的,你不也是婊子养的吗? 许杏兰,你他* 的还要咒骂我的母亲吗?周建成说完,又朝许杏兰冲了上去。 有人走上前把周建成挡住了,他的愤怒更是溢于言表,转身迁怒于挡住他的人, 说,谁再要是挡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周建成,算了算了,再要打下去的话就没法收场了,又有人说。 我打自己的老婆,你管得着吗?周建成叫了起来。 你这是把人往死里打,有你这样打人的吗? 你少管闲事,谁管闲事谁就不得好死。 周建成既然这么说,围拢在周围的村民没谁再愿意自讨没趣儿。 许杏兰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压抑的哭泣舒缓地淌动着。她说,周建成,你 放心,我会离开你的,等我把所有的戏教会了孩子们之后,就离开你。 周建成说,许杏兰,你知道吗,你已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了。 许杏兰说,周建成,你不得好死,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女人吗?是我先对不 起你,但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这样地待我。你难道认为我比你生活得好吗?我的苦 楚又有谁知道呢? 周建成说,许杏兰,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同情你,我告诉你,你别痴心 妄想。我永远也不会与你过一辈子的。 许杏兰说,周建成,你难道对那件事情就一直耿耿于怀吗?其实我还是喜欢这 个家的,想你母亲的。 许杏兰,我请你离开这里吧,只要回来见到你,我的心里就难受,就忍不住要 打人。周建成有些忧伤地说。 我们没想到,周建成这时没再打许杏兰,两个人却在心平气和地说着话。当然, 他们这些话让村子里的人都摸不着头脑。我们这些孩子也由衷地高兴了起来,只要 周建成再不打许杏兰,我们就找不出不高兴的理由。 逆转直下接着发生的事情,令所有的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人们才一个个地散 去,只留下许杏兰与周建成站在那里。泊瓦场上空的月亮照着,把房屋的阴影呈黑 色的一团投在地面上。月光惨白惨白的,沿着夹弄狭长一条地照着地面。 听着村狗的吠声,我被母亲牵着手往家里走去,我再次回转过脑袋望了身后一 眼,拐过了屋角后,就无法看到许杏兰了。 只剩下一地的月光如水。 然而在第二天,我得到的消息却是许杏兰上吊自杀了。记得那天早晨,我跑到 泊瓦场许杏兰房子的门前,看到她的身体悬挂在堂屋的横梁上。她的身体显得修长, 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面容姣好。看得出她的脸上施了淡淡的胭脂,头发梳得油光 水滑的,身上穿着唱戏时才穿的戏袍。许杏兰是那样的美丽,即使是死亡她也焕发 出同样的美丽。 我们所有在泊瓦场学唱戏的孩子齐声大哭了起来。我们全都哭得伤心欲绝,如 同我们的亲人离开了人世一样。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给村里人唱过戏。周建成也离开了我们的村庄,倒是 许杏兰被葬在村后的山冈上,永远也不会离开村庄了。从此以后,在每一个月黑风 高的夜晚,从泊瓦场无一例外总有唱戏的声音响起,仔细辨听,可以听出那是许杏 兰的声音。于是附近住着的人家陆续地搬离了那处地方,村里人说,那地方闹鬼。 在那些令人不能入睡的夜晚,我总能听出许杏兰在唱着这样的唱词: 数夕孤眠如度岁, 将谓今生, 会合终无计。 正是断肠凝望际, 云心捧得嫦娥至。 玉困花柔羞文泪, 端丽妖娆, 不与前时比。 人去月斜疑梦寐, 衣香犹在妆留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