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一轮考试结束后,李田和潘平的分数不相上下,李田只比潘平多风格分。这 轮进行的是专业知识考试。考试之前,总部办公室公布了报名人员,李田和潘平赫 然在列,另外还有两个人报名,他们的分数低于李田和潘平。总部宣布进入下一轮 的是李田和潘平。 张茜看到结果后,上班的时候对李田说:“祝贺你啊。” 李田有点意外,心想:她居然祝贺我?祝贺我即将成功升为副主任?那她丈夫 呢?她难道不想夫荣妻贵?有点言不由衷吧?但是他没说什么,只是笑笑,他说: “潘平考得也很好啊。” 张茜手里拿了一张传票,她说:“这是结算柜台陈庆给我带过来的,让你从电 子联行汇到外地。我看了一下,收款人名字写得不清楚,你仔细一点儿,发得不对, 被退回来就麻烦了。” 李田接过来看看,是有点不清楚,他满不在乎地说:“退就退呗,谁叫他写不 清楚的。” 张茜说:“我刚才打了上面汇款人的电话,想问问的,但是没打通。” 李田说:“就是,他们这些汇款人,自己对自己的事情都不认真,别人怎么办?” 张茜说:“遇到好说话的人倒没什么,遇到那些难说话的人就麻烦了,他们说 你耽误了他们的大事。如果到期收款人收不到款的话。” 李田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那也不能怪我,谁叫他写不清楚呢?” “呵呵,倒也是。”张茜笑笑,“这些人啊,写两个字像螃蟹爬出来的。哎, 下一轮考试你准备好了吧,听说是综合素质考试。听上去挺玄乎的。” 李田坐到电子联行那台电脑前,开始往外地汇款,“考就考呗,长这么大,都 考了无数次试了,还怕再多一次吗?” 张茜看到李田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非常替潘平担心。 张茜的岗位几乎没有什么变动,她干起了原来李田的岗位,复核换了另外一个 人。 现在张茜不再串岗了,整天看见她在办公桌前,不是有事情她不到结算柜台和 现金出纳柜台。李田想:她为什么不早点像这样呢? 还有一点:为什么只调离他而不调离张茜呢?她是电子联行复核啊。 可是这仅仅是李田一个人的想法,似乎银河办事处的人,包括伟业银行其他知 情者,包括主管领导崔行长,他们都认为那起事件仅仅是李田一个人的事情。否则, 为什么不调离张茜呢?受贬的只有李田。李田的疑问闷在心里,不知道该向谁说一 说。 调到现金出纳柜台之前,李田去了一趟建国公司。这家公司在郊区,倒了好几 路车李田才找到建国公司。这是一家小公司,只有临街的一个小门面,再没有其他 办公场所了。 那天是个中午,李田吃过饭之后就来了,来之前他给吴建国打了个电话,确信 对方在公司他才去了,下午他要上班,没时间来。 建国公司的门关着,门是铝合金玻璃拉门,反射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 看不见里面有没有人。不会吧,来之前我打了电话啊。李田心中充满疑问。他上前 拉门,门是开的。 建国公司里坐了三个男人,吴建国坐在桌子边上,还有两个男人,一个坐在一 张方凳子上,一个坐在地上的轮胎上,屋里乱七八糟地放了很多新的旧的汽车轮胎。 坐在轮胎上的男人脱了鞋,隔着袜子使劲儿抠着脚丫。可能是脚气发作了。 三个男人看见李田进来,谁也没有招呼,他们只是看了李田一眼,马上就掉开 了目光。 “吴,吴总。”李田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吴建国瞟了一眼李田,“我不是故意跟你过不去。” 李田笑了一下,心想:你这样就是跟我过不去。 吴建国说的倒是真心话,他在这件事情之前压根不认识李田。银河办事处的人 他只认识陈庆。 陈庆这个职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他想他很长时间可能都不会忘记这个陈 庆。 那是一个夏天,外面的太阳非常灿烂,灿烂得非常讨厌。行人在太阳底下匆匆 而过。 那时候建国公司还没有聘请出纳会计,吴建国和陈庆之间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发生在陈庆被扣工资后不久,陈庆被扣工资的罪名是给客户旧钞票。 当然吴建国不知道陈庆被扣工资和他有关。可是陈庆知道因为这个鸟人他的工资被 扣了。现在一看见吴建国,陈庆的眼睛就发红,或者胃里的酸气就往上翻滚。 但是吴建国不知道陈庆心里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到了银行,就如同上帝降 临人间。这种感觉非常美妙。他是银行的客户啊。 吴建国还是来取钱,他的钱来了就要取走。大额的款子用转账支票,小额的款 子用现金支票。他的款子一般也就是几万。十万以上的很少。因此他经常来取现金。 陈庆看也不看他,取了几沓钞票扔到柜台上。今天没有任何人来检查,陈庆用 不着微笑,礼貌用语也懒得说一句。 好在吴建国今天不计较什么微笑不微笑,也不计较什么礼貌用语。今天他似乎 有什么事情,他拿了钱之后就走了,一边走一边数着那些钱。 陈庆的眼睛向上翻了翻,他在吴建国走了之后望着他的背影朝废纸篓子里吐了 一口痰,嘴里“咕哝”了两个字:日死。 营业部里其他人都看着陈庆笑。有人冒出一句:“人家可是总经理啊。” 陈庆又朝废纸篓子里“呸”了一口水,“狗屎,臭狗屎。” 大家说笑了几句,就又埋头工作了。营业部里静悄悄的。 那天营业部的业务似乎比较少,没什么人来办理业务。到目前为止,这是一个 异常平静的日子。 可是平静之中蕴藏着不平静。不久,营业部进来一个人。大家一看,是吴建国。 陈庆也看见了。所有人都有点奇怪,这个家伙怎么又来了?前后相隔不到三分钟啊。 这家伙没有离开银河办事处吗?这么短时间他又来干什么呢? 陈庆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了吴建国,不过他没有站起来欢迎他,他还是坐在办公 桌前忙着什么。 吴建国只好趴在柜台上叫喊:“喂。” 陈庆不好不站起来,他走到柜台跟前。 吴建国手里拿着一沓钞票,“这沓里面少了六张。” 陈庆尽量表现出没有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耸了耸肩膀,两只手摊开着。 “我刚刚在你们这里拿的啊。”吴建国的嘴巴凑到柜台上面的小洞边,整个柜 台上方都是厚重的防弹玻璃,下面有一个小洞便于银行员工和客户交流物品。吴建 国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他的说话,趴在柜台上,嘴巴对着那个小洞。 陈庆指了指了玻璃上的一副告示:钞票当面点清出门概不退换。 “我刚才确实是从你们这里拿的钱,他可以作证。”吴建国指着身边的一个男 人,这个人比他个子矮,仅仅比银行柜台高一点。他刚才可能跟吴建国一起来的。 陈庆刚才没有在意这个人。吴建国显然想:我是有证人的。可是这种证人并不 能证明什么。所有银行都是这么规定的:离开柜台后,钞票多少和真假完全由客户 自己负责。有没有证人没有什么两样。 陈庆的钱是从现金出纳柜台拿过来的,首先他敢肯定自己没有从里面多拿一张。 但是什么原因一下子少了六张呢?他现在也说不清,只能指着外面那张告示标语让 吴建国看。 吴建国显然不愿意看那张标语牌,然后就走人,“我这几沓钱都是从你这里刚 刚拿走的。”他又从包里掏出几沓钱,一共四沓,他来取了四万元钱。 陈庆没有反驳他的话,他承认吴建国的四万元钱千真万确是从他手里刚刚拿走 的。可是他已经离开了柜台啊。大家都看见他的背影从大门那里消失了。谁知他又 回来了呢? 吴建国的脸上满是懊恼和疑问,还有焦急。陈庆看着这张脸,心中升起不可表 露的愉悦,他甚至想:为什么不是少七张,或者八张呢?那样就更有看头了。反正 他是出门后又回来的。 “我刚刚离开的,这还能有错吗?我的钱都是从你们这里拿的。我不找你们找 谁?”吴建国有点生气了,几分钟之内损失六百元,这让他有点心疼,而且是无缘 无故的。一点儿东西都没买,也没消费什么,这太冤枉了。 结算柜台上方悬挂着摄像头,陈庆的一举一动都在摄像头监视之下,他绝对不 敢轻举妄动。银行职员最忌讳监守自盗,偷拿钱款。那么就是现金出纳柜台的人搞 鬼的吗?怀疑也就是怀疑这两个地方。但是陈庆不敢贸然下结论。他还是指着玻璃 上的标语,“这是我们的规定。”他也不说怀疑吴建国的话,他是客户,没有确凿 的证据,客户是不能随便得罪的。他所能做的,就是一再申明那个规定。现金出纳 柜台也是不能随便怀疑的,如果他敢说现金出纳柜台的什么,出纳柜台的人也不会 饶过他,他们的业务水平不容许外人轻易怀疑。一沓百元钞票,规定是一百张一沓, 一下子少了六张,他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呢?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他们就会声名 狼藉。离下岗也就不远了。再说,承认是自己的错误,那马上就要添补六张百元大 钞,谁也不想一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六张大钞。 在吴建国看来,自己刚走出银行大门,钱就少了六张,这真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他敢诅咒发誓自己没有捣鬼。今天也怪他自己,没有在柜台上数清楚再走,今天真 的有紧急的事情,他就一边走一边数了。往常他都是在柜台上数完才走的。可是往 常从来没有少过啊,数完全都是正确的。银行在这一点上还是令人放心的。他以前 在这一点上一直很信赖银行。今天心想:可能也不会出事情吧。可是走到大门外, 有一沓钱数完了,他发觉只有九十四张。怎么会呢?他首先觉得是自己数错了,重 来一遍,还是九十四张。他又让跟自己同来的人数一遍,也是这么多。他的第一反 应是回去找银行算账。六张钞票不明不白不见了,吴建国不想就这么算了。 出纳柜台的人保持沉默,他们不时瞟一瞟结算柜台发生的事情。 陈庆知道同事们在看着他,同事可不是好得罪的,当然客户更不能随便说。说 吴建国在外面搞了什么鬼,他可能要跳起来。 陈庆说:“我不清楚,我不知道。” 吴建国知道自己的软肋在哪里,他只能苦苦哀求。谁让他不在柜台上点清的呢? 三百六十五天啊,天天都点清了才离开柜台的,只有今天没点,偏偏今天就出事情 了,老天爷好像故意在惩罚他的缺乏恒心。 事后,银河办事处营业部的职员们私下里分析,这件事情的根源也许还在出纳 柜台,那沓钞票可能是其他客户交到出纳柜台的,出纳柜台的人偷懒没有点那沓钞 票,那沓钞票里一直就只有九十四张,然而它被当成是一百张了。它一直躺在出纳 柜台的现金皮箱里,每天被拎进拎出,直到现在被吴建国取走,它的真实面目才公 之于众。 当然这只是猜想,一种最大可能的猜想。出纳柜台经常收进数目庞大的现金, 忙不过来的时候,偷懒就在所难免。陈庆在出纳柜台旁边,经常看见出纳柜台的同 事们在钱多的时候是怎么处理那些钱的,它们被“啪啪”地扔进皮箱,像扔废纸一 样。陈庆有一次靠在旁边的办公桌上说:“你们不点数字吗?万一不对呢?”那时 候快要下班了,出纳柜台的人也想早点回家,他们微笑着继续扔,他们说:“小妖, 忙你的去吧,你的柜台上有客户来了。”陈庆只好笑笑。 营业部的人都记不清吴建国那天是怎么离开的了,他们都看见他趴在陈庆的面 前趴了很长时间,后来有别的客户来了,陈庆也没再顾得上吴建国了。他喜欢趴在 那里就让他趴好了,哪怕他趴到天黑。反正陈庆是不会给他一分钱的。更何况六百 元呢? 出纳柜台的人都下班了,他们去洗手的时候,似乎还看见吴建国趴在那里。他 们没有对这件事情发表任何评论,一直以毫不相干的态度忙这忙那。陈庆看看出纳 柜台,以前他总要和他们开开玩笑什么的。今天看过去的时候,出纳柜台的人没有 一个接过他的目光,他们都在忙忙碌碌。 后来大家全都回家了,谁也不清楚吴建国是怎么走的。 吴建国不知道银河办事处的人对那沓钱的分析,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他只记 住了陈庆,他在他手中接过那沓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