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陈方出来了,不是因为程野的运作,而是因为有病,保外就医。到医院里一查, 几乎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肝癌晚期。医生说,不行了,准备后事吧!绣儿只知道 哭,一点也拿不定主意。陈方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女儿夏影不干,非要让父亲住院化 疗,并且准备换肝手术。绣儿掏不出钱给陈方治病,她到处去借,因为认识的人实 在有限,也没有借到多少。她向程野要那五万,程野说,为救你家陈方出来,早花 光了。你不是也看着我给人家掂过去了吗?绣儿感觉不对,也说不出理由来,只有 瞎哭。 与陈方也过这么长时间了,没有小孩,只买下一所房子,轮到有事拿不出钱来, 也实在说不过去。不只陈方的女儿不用好眼睛看她,就连那些七姑八大姨都嘀嘀咕 咕,好像她眼看着陈方要死,要留后手,不肯往出掏钱似的。绣儿几乎是哑巴吃黄 连,有苦不会说。何况陈方是知道她手中最少有五万块钱的。病人一会儿明白,一 会儿糊涂,绣儿要解释,连个机会都没有。看着陈方看她的目光,越来越生疏,她 真想一头撞死在陈方的病床前。 从医院赶回家熬了鸡汤,等她将鸡汤送到陈方的身边时,挣扎起来的陈方,端 起来,连汤带盆冲着她就砸了过来,好在本能反应,她躲得快,要不一盆滚烫的鸡 汤都得烫在脸上了。 绣儿以为陈方是恨她不拿钱救他,自己就要拿起剩下的半盆汤往自己的脸上浇。 她想让陈方出气,却听那病人在激愤中叽里咕噜地大骂,听不太清,好像是“一对 狗男女”“滚蛋”这样的话。绣儿用眼睛询问守在病房中的夏影和陈方的一个老姑。 那叫老姑的将脸扭到一边,不肯搭理她。夏影却严肃地对绣儿说,你出来!绣儿无 奈地放下汤盆,疑惑地跟了出来。 在医院的走廊里,夏影对绣儿说,你不配再做我爸的妻子了,回去收拾收拾你 自己需要的东西走吧!房子要卖了,给我爸治病。 为什么?绣儿问。夏影说,刚才有个校长来过。绣儿问,你说的是程野校长? 夏影说,是。绣儿把牙齿咬了起来,想问什么,没问。就听到夏影说,这个程野校 长是来看望爸爸的。在爸爸跟前好个哭,一边哭一边忏悔,总念叨这么多年爸爸怎 么帮他,让他一个农家孩子在城里的学校当了校长,说他自己对不起爸爸,酒醉后 玩了他的后妻。他说要打要罚随爸爸的便,就是让他去蹲监狱,他也不冤…… 绣儿惊呆了,她一点都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恶劣到了这种地步,竟然无中生有, 他什么时候玩过他的后妻,她张绣儿从小生活在农村,还没有开放到那种地步啊? 可我怎么证明我没有和他……绣儿真想大声地对陈方喊她没有,可是看到陈方那凶 狠的样子,她知道此时她说什么,陈方都不会信的。 他知道肝病患者最怕酒和气,以前让酒,现在用气,目的只有一个,你快点死! 什么忏悔,什么哭诉,分明是软刀子杀人,嫌陈方死得太慢啊!绣儿气得嘴唇都咬 出鲜血来了。 夏影说,自程野走后,爸爸就大口地吐血。你自己走吧,别再来这里了,你有 什么脸面再见我的父亲?夏影说话的神色越来越严厉。 绣儿无法为自己解释,在沉默中好歹稳住自己发抖的身体。她真想回到病房对 陈方说一句,我和他没有那种事情,我的心始终是爱你的。看着像门神一样守在病 房门口的夏影,她只有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心说,走吧。就是陈方能听到自己的话, 他也不会原谅自己。这样想着更觉自己所遇实在不公平,他和冯自英不也那样过吗? 洞房夜他自己就说有过五六个女人啊!如果陈方是个健康的好人,她一定闯进去, 和他好好理论一番,可是现在平白被人诬陷了,连解释的权利都没有…… 看着夏影那鄙视的目光,绣儿再次深深地叹出一口气,理论什么还有什么用? 这个叫夏影的女儿能听吗?躺在病房中已经病入膏肓的陈方能听吗?细细想想她与 陈方的爱情,从开头就不那么纯洁,生活到现在,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讲 什么爱不爱呢?只是她有些不忿的是,为什么男人自己怎么有事都可以,女人有一 点事,就不可原谅,就要陷入万劫不复呢? 现在怎么办呢?绣儿一边往出走,一边觉得自己就是走入深渊。外边的阳光依 然明媚,绣儿却觉得有一股股阴风向自己袭来,阴风里来了许多鬼魅,张牙舞爪向 自己抛来索命的链锁。绣儿使劲地挣扎,因为她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怎么办?怎么办啊,恍偬间似乎看到程野,阴险的笑容正得意地挂在空中。绣 儿疯狂地向那笑容扑去,就是打不过他,挠他个满脸挂花,也解解心头之恨。谁知 道往上一扑,就扑下了黑洞洞的悬崖…… 绣儿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家中睡了一大觉。这一觉睡得真长啊,从头一天的中 午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又从第二天中午一直睡到第三天中午。醒来的时候,她 突然觉得很兴奋,仿佛陈方没在医院住院,仿佛自己没有受过什么冤屈,程野和陈 方这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似乎一下子成了局外人。所有的过错似乎都是自己 的,都怪自己命不好。妈说,做女人的要是命好,事事都会往好里赶;若是命不好, 怎么做都会触霉头。陈方注定短命,不可能与自己过到头了,很可能是自己妨的。 如果他不娶自己,就不可能和程野有什么恩怨,那他就可能长命百岁。至于程野自 己也不能过多地恨他,他当个校长花了那老多钱心里不平衡;他让陈方占了媳妇, 心里更难受;他想要自己,又得不到……不去报复陈方他还是男人吗?唉,这世界 似乎谁都没有错,错的是自己不该生出来,不该活在这两个男人中间。这样想着的 绣儿就把手中的刀举到阳光里,那古色古香的刀柄格外璀璨,那白练样的刀身闪烁 出耀眼的光芒。她尝试着倒拿刀锋,将刀尖抵上自己的胸口,突然觉得有一股彻骨 的寒气直透自己的心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那感觉宛若冰凉的刀锋穿过了火热 的胸膛。绣儿想,这回我该死了,多少年要自杀的愿望终于在今天要实现了。 绣儿有点欢欣,觉得自己从第一次想自杀到今天,或许有过上百上千次了,到 最后终于没死,却经历了多少事情啊!那些事情有高兴的,也有悲哀的。但与死亡 比起来,多么渺小啊! 想到死亡,绣儿没有恐惧,反而有种靠近的幸福。人家都说死亡是黑色的,带 着腐蚀味,绣儿却觉得死亡是透明的,还有一股清香味。那把小刀躺在绣儿的手掌 中如一条乖巧的小蛇,绣儿决定真的求助它,让自己真正地走向死亡。刀锋挥起的 刹那,绣儿感到神清气爽。 电话就在这时响起来了,绣儿接过,竟然是程野打来的。程野在那头轻笑着说, 被陈方休了,没自杀吧? 自杀?哦,我正想呢。绣儿突然望着自己手中的刀笑起来说,可是你一来电话 我就不想这样自杀了。 恨我么? 恨你?恨你什么?我只是在恨我自己。我不该到城里来。如果我不到城里来, 如果不再碰到你,你说我的人生还有你们的人生是不是该是很好的? 人这一辈子有时候就是缘分,该在哪里享福受罪,是逃不掉的。就像你和我的 缘分解不开一样。是啊!我们怎么就解不开呢!一个尖子和一个傻子,多么不可思 议。 有的人活着,天生就是另一个人的工具。这是命! 是么?这命多么不公平。 不公平你能怎么着?胳膊和大腿别劲,吃亏的总是胳膊。 啊!那胳膊处处配合大腿呢? 那就是和谐啊!现在不是什么都讲和谐么。和谐社会和谐家庭和谐的人际关系。 我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办? 跟着我呗! 跟着你干什么? 什么都干,一直到死,你想死么? 屁话,谁想死啊! 可是我真的想死啊! 你也死不了,我等你死三天了,你不是还活着吗?像你这种老实人,连死的勇 气都没有。 是么?从你师专毕业抛弃我那天,我就经常想自杀。 你也就是想想。另外我想告诉你,让陈方抛弃你,一方面是气气他,让他死得 更快;另一方面也是让你投奔我。因为你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我。 是么,投奔你有什么好处? 呵呵,老实人也知道讨价还价了。投奔我,你就不会寂寞呗。投奔我,我们农 村人就真正站在了一个战壕里。 我不投奔你,还真的不行哦? 怎么,你还想着陈方? 他是我的丈夫。绣儿心里这样说着,嘴上却流出这样的话:从知道他和冯自英 上床那天,就已经对他失去感情了。 这就对了,他先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我们早就应该联合起来。过来吧, 今晚还在木兰花酒店为你获得自由接风。 好吧!我去,我也好久没喝酒了,这次让你们看看我的酒量。 我早就知道你有酒量,只是让农村那些老规矩束缚着,不喝。 呵呵!绣儿笑了起来,心里却在想,如果死在他的面前,怎么也比死在自己的 家好,况且这个家马上就不属于自己了。死在他的面前,他不管怎么没有人性都会 为自己收尸吧!如果死在家,陈方的那个小魔头闺女,还不见得怎么处置自己的尸 体呢? 哈哈!那边的程野也笑了起来。也许他正为自己成功地收复绣儿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