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刘东走后,林小茹就大病一场,躺在床上烧得一塌糊涂。一边吐一边哭喊着刘 东的名字,好不容易睡着了嘴里还在叫刘东不要走。所长和刘姐几个人担心了整整 一周,大家都怕林小茹脑子烧坏了,变成小山那样的傻子。 烧退了,病好了,人慢慢调养精神,林小茹已经不那么在意刘东的离开了,但 一个巨大的问号常常占据着她的脑袋,如果我留在颐北市,刘东就不会和我分手吗? 会不会我们已经结婚了?她养病的日子里,整天都在思索这个问题,仿佛这是她人 生需要分析的一个哲学课题。康复后,她开始上班,闲着的时候,她就用笔在纸上 换算。她将刘东对她的好列成一排,又将刘东的无情列成一排,相互抵消,看看到 底最后哪样更多一些。可惜每天的换算结果都不一样,那个问号成了压在她心坎上 的巨石。 傻子小山一直很介意林小茹那天对青青的诬蔑,他不再坐在林小茹身边了,而 是远远地坐在大堂的另一边,低着头全身缩成一团。林小茹很想笑,她没有想到一 个傻子还那么较真。 一周后,傻子小山再也忍不住了,他重重地跪在林小茹面前,求她帮他寻找青 青。林小茹伸手去拉他,他却怎么也不肯起来。林小茹只好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颐 北市公安局的朱老师。朱老师曾是林小茹的岗前培训老师,林小茹希望他能帮忙查 找。可朱老师并不买林小茹的账,他已经忘了林小茹的长相和名字,而且此时他已 经不负责户籍管理了。他以很忙为托词拒绝了林小茹。 林小茹挂断电话看见小山还跪在地上,只好编了谎话骗他起来:“小山,青青 都离开十几年了,要找到她还需要一段时间,你不要急,找到她我立刻通知你。” “姨,你是好人,我信你。”小山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桌子下的光头男人目 睹了这一幕,他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了林小茹很久,嘴唇不住地颤抖,仿佛想说什 么。林小茹立刻起身朝外走,她知道光头男人想说什么,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户籍民 警,不可能帮他抓到血贩子,她还不知道能不能帮小山找到青青,不想又签一张空 头支票给光头。 光头男人眼睛里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他继续蜷缩在桌下睡觉,噩梦不断, 他梦见许多血贩子拿着黑色大头针管在追他,他必须拼命地跑,一不小心踩滑了扑 倒在地上。数不清的大针管就扎遍了他全身,抽走他全部的血。每次他从疼痛中醒 来,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那些恶疮溃烂的面积也越来越大,一碰就痛得他死 去活来。 接下来的日子,让林小茹很头疼。每天小山都会问她若干遍找到青青没有,他 病得很奇怪,刚刚回答过他,他马上就忘了,又凑过来打听。林小茹真希望他能病 得忘记青青这个人。光头男人就更恐怖了,他常常在睡梦中喊叫,那些撕心裂肺的 叫声,听得林小茹毛骨悚然。有一次,光头又开始在梦中叫唤,两只手在空中乱抓, 结果一把拽住了林小茹的腿,林小茹害怕他将自己的腿当猪蹄啃了,使劲地蹬了光 头一脚。那一脚终于将光头从病痛和梦魇的折磨中暂时拯救了出来。他用破棉絮擦 了擦满脸的汗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林小茹只能在小山的哀求声中挤出一点空隙思考她的哲学问题,如果我在颐北 市,刘东就不会离开我吗?我们会不会已经结婚了?光头男人恐怖的吼叫声,常常 打断她的思绪。快过年了,所长给林小茹放了一周假,林小茹赶紧逃离了叮当镇。 走之前,她不忘叮嘱替她的刘姐,让她准备两个烘篮给光头和小山,否则那两个人 非得冻死在大堂里。 林小茹回到颐北市,妈妈爸爸都很小心地呵护着他们的宝贝女儿,在她面前绝 口不提刘东。可林小茹依然耿耿于怀,她把自己的哲学问题讲出来,让父母帮她找 答案。父母此时总是机智地岔开话题。为了不让林小茹闲下来去想刘东,妈妈天天 陪着她去逛街,给所长、指导员、刘姐、小朱买礼物,妈妈是个心肠特好的人,她 很同情小山和光头的遭遇,特地给光头选了十几把软毛牙刷,怕他刷出血受罪。还 给小山买了顶红色的棉帽,本来她考虑到小山是三十几岁的人,准备选顶黑色的帽 子给他,戴起来稳重。林小茹却说小山是活在十七八岁中的孩子,买红色的他准喜 欢。 春节过完后,林小茹像个圣诞老人一样提着几大袋礼物回到了派出所,她给派 出所的领导同事送完礼物后就赶到大堂,却只看见小山一个人抱着只烘篮坐在那里。 她掏出妈妈买的红棉帽给他戴上,三十几岁的男人戴着顶大红色的棉帽的确显得很 滑稽,但被林小茹说中了,小山自己却很喜欢,他的手一直在帽子上摸索。 “光头呢?他今天请病假吗?我还给他带了十几把好牙刷呢,等开春呀,他就 可以坐在咱门口用新牙刷刷牙了。”林小茹开着玩笑问小山。 “光头,光头他死了!”小山的手从帽子上缓缓放下。 “什么时候的事?”林小茹的心突然一沉。 “就在前天。”小山倒是记得很清楚。 晚上,大家伙一起吃饭,林小茹向所长打听光头的事。所长咽下一块肥肉才说 :“小茹,幸好你不在场,否则一定被吓坏。大年初一那天上午,你们户籍管理人 员不用上班,刘姐烧了两个烘篮给光头和傻子小山送去,就回自己家里包饺子了。 到中午的时候,傻子小山突然闻到一阵什么东西烧糊了的焦味,他跑到院子里大喊 失火了。我们跑进大堂一看火星都没有一点,可那焦糊味越来越大。我们朝你的办 公桌下一看,天啊!你猜怎么着?光头正蜷在桌子下,披着棉絮怀抱着烘篮睡觉。 烘篮里的木炭点燃了他的棉袄,他整个上半身趴在上面,都被烧焦了。估计他在烘 篮烧着他的棉袄前就已经死了,哪有人睡得连自己烧着了都不知道的。小茹,你明 天换张桌子吧。免得晦气。” 光头就这么消失了,只留下一张被熏黑了的办公桌。林小茹没有换桌子,她已 经习惯了那张老桌子。林小茹把脚伸到桌子下的时候,仿佛还能感觉到前面有一团 软软的东西,是光头裹着棉絮蜷在那里吗?她能够推理出光头抱着烘篮把身体贴上 去的原因:他以前是断然不会趴在烘篮上的,只有一个理由能让他做出这么危险的 举动,那就是人在死亡前须经历的彻骨寒冷。就如同自杀的人喜欢选择在温暖的浴 缸中割腕,就可以跨越死前的那段寒冷。光头在临死前扑在了烘篮上,至少他活着 的最后一刻是温暖的,至于那被烧焦的上身已经与他无关了。